江宛低頭喝了口茶。
她自覺已經將道理講得很透,雖然不曉得李六心里到底是怎么個打算,但是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李六也不是個傻子。
江宛和余蘅此時都是這么想的,可他們到底還是低估了一個被愛情蒙蔽雙眼的少女的瘋狂。
這種瘋狂最終使這個少女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魔鬼的交易偶爾也是公平的,她如愿了,她詛咒的人走向的最終結局甚至更為悲慘。
而此時,誰也不知道后來的事。
余蘅慢悠悠地從屏風后轉出來:“還以為福玉是把這遭爛事兒丟給了我,沒料到出力的竟然是你。”
“雨停了,”江宛對他笑笑,“殿下沒有傘也能回去了?!?p> 這是下逐客令了。
余蘅彎起唇角:“那我走了,茶錢你結。”
“我也沒帶錢。”江宛懟回去。
“那該如何是好?”
“比誰跑得快咯。”江宛認真道。
余蘅微微瞪大眼,然后愕然轉為好笑,他猝然仰頭大笑起來。
最后,余蘅到底也沒讓江宛帶他回去。
他將江宛送到門口,看她上了馬車,又回到了茶樓中。
他的暗衛(wèi)青蠟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茶室中。
“如何?”余蘅看到他絲毫不驚訝。
“霍當家已經離京。”
余蘅笑了:“真走了?”
“是,霍當家的馬車出了北門后,暗線才來報?!?p> 余蘅喃喃道:“她倒是真舍得?!?p> 青蠟又拿出一封信來:“霍當家囑咐,將這封信呈給殿下?!?p> “給我寫信?”余蘅隨手接過,又頓住,“查過嗎?她雖不敢動大手腳,撒點癢癢粉卻還是敢的?!?p> 青蠟:“已經查過,很干凈?!?p> 余蘅才接了過來,看他這副心有余悸的模樣,大概是在霍娘子身上吃過虧的。
展信后,余蘅面上輕忽盡去,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紙上一共二十個字——
芳魂無人訴,寄托不知處。
宛若無憂患,來日得寄香。
余蘅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哈”地一聲笑了起來。
這個情緒轉變太過突然,青蠟有些摸不著頭腦。
殿下怎么笑了?
上頭不就幾個字么,怎么殿下忽悲忽喜,還看出了跌宕起伏的感覺?
“霍容棋。”余蘅念出這個名字,又問青蠟,“火折子拿來?!?p> 青蠟忙遞上。
余蘅打開蓋子,吹了口氣,火絨便燃了起來,他將信紙一角湊近,點著了后,便將信紙丟在了地上。
“真是不舍得燒啊。”余蘅又道。
青蠟又不懂了。
為什么不舍得燒?
這紙很名貴嗎?
殿下今日怎么這么奇怪?
然而余蘅的意思是怕沒了憑證,來日就算他提著全須全尾的江宛去跟霍容棋交換,那只狡猾的母狐貍或許要賴賬。
這件事對他太重要了,容不得半點意外。
可他已經燒了。
余蘅看著那點灰燼,覺得二十年來,頭一次體會到“近鄉(xiāng)情更怯”的感覺。
原來霍娘子建議江宛危難時向余蘅求救,并不是覺得余蘅是個好人,而是她已經給出了一個讓余蘅無法拒絕的條件——一座墳的位置。
縱橫西北的霍五夫人已經替江宛算好了一切。
可越是如此,人間的無常便越是險惡。
機關算盡,終落空。
……
回轉后,便有宮中的太監(jiān)來傳了信,讓江宛明晚進宮赴宴。
這次場合正式,畢竟是要宴請北戎王子,所以江宛還是要穿著大禮服的。
但天又很熱,一想到沉重的發(fā)冠和禮服,江宛心里就有些不情愿。
不過到底是宮中派人來傳的口信,哪怕她病得起不來了,就算爬也要爬進宮,死也要死在宮里。
梨枝正要去準備,江宛忽然想起一事,又叫住她:“對了,過來投親的蔣娘子如何了?”
梨枝回憶著:“不過每日做做針線,尋常是不出房門的?!?p> “好,那你去吧,順道把無咎給我叫進來?!?p> 無咎來時,滿臉寫著抵觸。
結果,江宛什么也沒和他說,只請他在書房中央站一會兒。
無咎就別別扭扭站了。
一炷香后,他有些站不住了,便抬手撓了撓頭。
江宛卻忽然抬頭瞪他:“別動?!?p> 無咎頓時定住,眼珠子瞪得好大,見江宛又埋頭畫畫去了,才委委屈屈放下了手。
不對!畫畫!
“你在給我畫像!”無咎喊道。
江宛點頭:“過來看吧?!?p> 無咎臉紅紅的,似乎想轉頭就走,但還是一步一坑,無比沉重地走到了江宛身邊。
然后,他激動地探頭一看。
紙上卻是一只小貓,圓頭圓腦,眼睛大大,怪可愛的。
“這是……我?”
江宛把筆在涮筆缸里攪了攪:“準確來說,是我眼里的你。”
無咎皺起眉:“什么意思?”
江宛沒答。
她一直覺得無咎對她的保護欲有點過度了,她去哪兒他都要跟著,她干什么他都要摻和一腳。
可他還是個小孩子,縱使身世坎坷了一些,以至于早熟了一些,也不該背著那么重的包袱生活。
“我不是小貓。”無咎悶悶道。
“我卻情愿你做小貓,”江宛望著他,“也不要你做笨蛋螳螂。”
螳臂當車,人卻要知道量力而為的道理,也要有自知之明。
明明就是小貓,就算爪子鋒利了點,也不能把自己當大老虎用啊。
……
當天夜里,靖國公府中,李六小姐的閨房里又傳來了強行壓抑的嗚咽聲。
丫鬟們聚在一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進去送晚膳。
上回鹿兒進去走了一趟,掛著一身湯湯水水出來,臉還被碎瓷片割出好大一個疤,府里不愿意再用她,把她攆回家去了。
這回進去的,怕也沒有個好,被罵就算了,就怕六姑娘又發(fā)起瘋來,用瓷片劃人臉,誰要是真挨了一下,往后連嫁人都難了。
這時候,一個新來院里的二等丫鬟道:“眾位姐姐若是正忙,不如我去吧?!?p> 這丫頭叫金桂,就是來頂鹿兒的缺的,因剛來,還不曉得六小姐的脾氣。
大丫鬟寧兒立刻道:“既然你愿意去,便去吧,咱們也不好攔著金桂妹妹在小姐跟前出頭?!?p> 金桂是個眉眼利落的丫鬟,此時竟像是絲毫沒有察覺這里頭另有隱情,只笑瞇瞇道:“那我便去了。”
說著,她真拎起食盒走了。
眾丫鬟們頓時一哄而散,生怕到時候城門起了火,要殃及池魚。
而大丫鬟寧兒卻有些不放心,她悄悄走到窗邊,耳朵貼了過去。
里頭有些綿綿的說話聲,只是聽不清楚。
小姐這次竟沒有發(fā)脾氣!
寧兒不由疑惑,莫非這金桂真討了小姐的歡心?
而此時,金桂將托盤輕輕放在李六小姐面前,彎腰輕聲道:
“有福玉公主在,小姐永遠不可能活著嫁給魏世子,可若她死了呢?”
李六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金桂微笑著,如毒蛇吐信般輕聲哄誘道:“若她死了,小姐就是世子最名正言順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