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旁的就算了,可是蜻姐兒難得出來一趟……”江宛猶豫一瞬。
她到底還是讓梨枝前去叫住了繡姨娘。
繡姨娘也很是驚訝,她一轉(zhuǎn)頭,視線在江宛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就立刻轉(zhuǎn)向了兩個小姑娘。
阿柔和蜻姐兒一人手里拿著串糖葫蘆,一邊舔著,一邊看向李香繡。
阿柔是壓根不認(rèn)得的,蜻姐兒卻微微皺著眉毛,似乎覺得眼前的婦人有些眼熟,但又不知道到底是誰。
畢竟李香繡已經(jīng)脫了滿頭的珠翠,也沒有平日里的濃妝艷抹了。
看見孩子,李香繡的腳便不由自主地往這邊來了。
明明從前下定了決心與那宋府再無瓜葛,可真見著了……
那畢竟是她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
一時相逢,彼此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江宛想了想,總不能叫人家繡姨娘,人家早改嫁了,不是什么姨娘,她是不是姓李來著。
李香繡卻是個油滑的,解圍道:“夫家姓吳,夫人若不嫌棄,便稱呼一聲吳娘子吧?!?p> 江宛對她笑:“吳娘子,我們正想去吃酥酪,你若不忙,便一道吧?!?p> 李香繡猶豫了一瞬,雖已經(jīng)極力克制,眼神卻還是忍不住往蜻姐兒身上飄。
江宛便對兩個小姑娘道:“這是……”
李香繡下意識搶話:“吳娘子!”
江宛抿了抿唇,算是曉得她的意思了。
李香繡訕笑,甚至帶著絲惶恐:“兩位貴小姐……便叫聲吳娘子便得了……”
江宛:“問吳娘子好?!?p> 阿柔察覺氣氛不對,只乖乖道:“吳娘子好?!?p> 蜻姐兒遲了一步,似乎有些茫然,但也跟著姐姐學(xué):“吳娘子好?!?p> “一起吧。”江宛對她說。
進了店中,江宛將兩個孩子另安排了一桌,自己則與李香繡坐在一處。
“我要桂花蜜的,你要什么?”江宛問。
李香繡有些局促地將傘靠在桌腳,自己則虛坐了半張椅子。
她心里曉得自己不該來的,但偏又來了,所以對著江宛時,總有些心虛,竟連她的問話也沒有聽見。
江宛只好說:“那就和我一樣吧。”
對面坐了個眼睛發(fā)直的,江宛也跟著發(fā)起呆來。
她想的,卻是蜻姐兒的歸宿。
在她的猜測中,圓哥兒是文懷太子遺孤的可能性很大,死了的那個宋吟是主謀,那么宋府自然是同謀,承平帝現(xiàn)在是沒有處置的由頭,將來卻不一定了。
可靠的人家總能找到,阿柔應(yīng)該會有個去處,實在不成,把阿柔托付給祖父或者江辭,也是個辦法。
至于圓哥兒,他的下場和江宛自己的下場一樣,都不由她做主。
而蜻姐兒,她是這其中最無辜的一個。
按江宛的想法,若是宋府真的倒了,她設(shè)法讓蜻姐兒跟著生母過活,也不是不行,畢竟她還這么小,正是什么都記不住的年紀(jì)。
就這么發(fā)著呆,店家已經(jīng)把兩碗酥酪端上來了。
江宛便笑了:“快嘗嘗吧。”
自己先吃了一勺。
江宛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你夫家是做什么的?”
李香繡微低著頭:“做些補瓷的活計,勉強糊口罷了?!?p> 她平日里的那些精明飛揚的做派竟都不見了。
江宛想了想,說:“蜻姐兒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她……”
“夫人,我離開宋府的那日便下定決心,就當(dāng)我從沒進過宋府,也從沒生過那個孩子。”李香繡語氣本來有些沖,說到這里,卻又軟下來,“夫人,她……她也不記得我,只要你好好待她,必定比親生的也不差什么?!?p> “若我不愿好好待她呢?”江宛反問。
李香繡一愣,眉頭緊緊一蹙,又松開,狠心道:“那也與我無關(guān)了?!?p> 李香繡被送給宋吟的時候,沒想到自己竟然能這么快就有了孩子,她那時與晴姨娘打?qū)ε_,仗著孩子作威作福,還一個勁兒說,自己肚子里肯定是兒子,大夫為了多得賞錢,也順著她,說她是夢熊有兆。
她是連夢熊有兆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卻已經(jīng)學(xué)著淡定自若地擺著譜,確鑿地說自己昨晚夢到了一頭大熊。
然而她生的是女兒,從前通過假兒子享的福便都要還回去了。
她真恨啊。
晴姨娘踩在她頭上屙屎拉尿,不就是因為她肚子里終究沒爬出來個兒子么。
偏偏是個女兒,偏偏就是個女兒!
本就帶著恨了,小嬰兒又沒日沒夜地嚎,連累她坐著月子也吃不好睡不好。
可她流露出一點厭煩,那個奶娘就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她,還要說,世上哪兒有恨娃的娘,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疼還來不及呢。
可他娘的誰身上掉下一塊肉能不疼?。?p> 后來,她女兒也被宋吟做主抱走,養(yǎng)在了晴姨娘的院子里,又取名叫蜻姐兒。
蜻姐兒,蜻姐兒,豈不暗合了晴姨娘的名字。
給仇人做了女兒,這樣的女兒她更是不想要了。
可后來她因年輕貌美,也和宋吟好過一段兒。
三爺和她說起蜻姐兒名字的典故時,抱著她念了一句詩。
李香繡怔怔道:“蜻蜓飛翾翾,向空無所著?!?p> 江宛攪著碗里的酥酪,不明所以地抬頭。
李香繡的視線略過她,看向?qū)γ孀郎险χ呐尥?,眼中情緒莫名:
“我此生只會念這一句詩。”
什么意思?
江宛正想問。
李香繡卻已經(jīng)站起,說了句恕罪,就走了。
連她立在桌腳的油紙傘也沒拿。
李香繡走得匆忙,引得兩個孩子也側(cè)目。
江宛轉(zhuǎn)頭看去,見她走得又快又急,幾步便出了門。
阿柔見江宛望過來,便急急地要請她吃自己碗里的酥酪,又香又甜,真是再好吃也沒有了。
江宛不忍推拒她的好意,便將李香繡的事放在一邊,先伸頭過去抿了勺子里的酥酪。
嗨呀,娘親怎么能只吃姐姐的酥酪呢。
蜻姐兒連忙也顫顫巍巍地舉起了勺子:“吃?!?p> 江宛絕對不厚此薄彼的,可蜻姐兒人小,連木勺子也拿得很勉強,勺里壓根什么也沒有。
但吃女兒的心意,就算是空氣也很香甜。
江宛吃完以后還咂吧咂吧嘴兒,道:“真是再好吃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