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江宛的驚叫聲,草叢中亂箭射來。
她的馬被射中了,馬吃痛嘶鳴,發(fā)瘋一樣撒腿朝前跑去。
江宛本能地伏在馬背上,與身后幾人的距離立刻被拉開,耳邊風(fēng)聲颯颯,她模糊地聽見有人喊了句什么。
可她顧不上了,馬跑得太快,她的五臟六腑都要被顛出來,只能憑本能死死攥著韁繩,后來又攥緊了馬的鬃毛,手指用力到幾乎麻木。
不知道她的馬朝前奔了多遠(yuǎn),才終于力竭,停了下來。
江宛腦海中一片空白,但還記得在馬倒地之前先下去。
她的手已經(jīng)被韁繩磨得紅腫漲起,皮上緊繃繃的,肉里卻像有無數(shù)根刺一樣扎著,她放下手,環(huán)顧四周。
道路前方已經(jīng)能看到京郊大營的輪廓,左邊是樹林,右邊是荒地草叢。
江宛茫然地站在原地。
忽然,她聽見身后傳來了馬蹄聲。
驚恐地轉(zhuǎn)過頭去,來人卻是余蘅。
江宛立刻松了口氣。
黑馬飛馳到她跟前,余蘅利落地翻身下馬,他手里的劍還沒入鞘,面上罩著薄薄的兇氣,與壽州城外救了她的人漸漸重疊起來。
汴京城中的余蘅像貓,總是慵懶隨意,而眼前的余蘅像捕獵中的豹子,眼中透出叫人腿軟的殺氣來。
江宛依舊舉著紅漲的手,立刻走到他身邊:“他們呢,他們怎么樣了?”
余蘅低頭,斂去狠戾的神情:“見你的馬中箭,我便一路跟著你到了此處,他們怎么樣了,我也不清楚?!?p> 江宛強(qiáng)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她遙望著來路的方向,轉(zhuǎn)頭問:“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
余蘅對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上馬,我們?nèi)ゾ┙即鬆I?!?p> 上馬?
眼下只有一匹馬,豈不是要二人共乘,未免太過親密。
江宛雖有顧慮,但知道現(xiàn)在不是浪費(fèi)時間的時候,于是果斷踩著馬鐙,翻了上去。
余蘅旋即也跨了上來,坐在她身后。
江宛的手沒法拉韁繩,于是交叉在胸前,盡力不阻礙余蘅的視線和動作。
余蘅為了牽住韁繩,無可避免地貼到江宛的后背,他身體僵硬,顯然沒有表現(xiàn)得那么游刃有余,大約也是很緊張的。
他一緊張,江宛反而放松下來。
緊繃的神經(jīng)一松,劇烈的頭痛又泛了上來。
這是熟悉的感覺,讓她更清醒地思考。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追究原因沒有意義,她需要考慮的,是該怎么解決后續(xù)的問題。
眼下,福玉生死未卜,如果這次的匪徒還是沖她來的,那她必定要承受皇帝的怒火,可是她眼下的護(hù)衛(wèi)全都是魏藺安排的,如果皇帝要放棄她,那她死得一定很快。
只要福玉活著,一切就還有余地。
可她也要做最壞的打算。
跟皇帝討價還價一定是個愚蠢的行為,可她的籌碼只有自己的命,還有那個她根本不知道,卻有很多人以為她知道的秘密。
她想了很多,以致于到京郊大營時,還有些回不過神。
見她愣愣的,不知道下馬,余蘅便拍了拍她的胳膊。
江宛才回過神。
可她的手太疼了,根本握不住韁繩,只好閉著眼睛往下一跳。
余蘅見狀,伸手提了把她的腰帶,緩了她向下的沖勢,待她站穩(wěn),又很快松了手。
已經(jīng)有執(zhí)著長矛的衛(wèi)兵圍了上來。
余蘅朗聲道:“本王乃昭王余蘅,來營途中遇伏,爾等若有疑慮,請來魏藺將軍,一問便知?!?p> 他進(jìn)出京郊大營也不是第一次,不少人對他都有印象,即刻便有人去找魏藺。
而江宛則縮在余蘅身后,深深低著頭。
不多時,魏藺聞訊前來,他見余蘅發(fā)冠都歪了,衣擺上滿是塵土,立即知道發(fā)生了不大好的事,于是分開人群,跑到余蘅面前,先欲行禮。
余蘅攔住他道:“快帶人去救公主,沿著這條路往前,快,越快越好!”
魏藺一怔:“公主怎么會……”
余光瞥見江宛的臉后,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動作先于命令,他轉(zhuǎn)身朝營中奔去,喊道:“傳我之命,一隊三行,披甲牽馬,隨我馳援?!?p> 余蘅跟著他們進(jìn)入軍營,江宛跟在他后面,看余蘅走起路很有章法,從來不會擋道那些兵卒行進(jìn)的路線,便跟得又緊了一些。
余蘅熟門熟路地走到一處營帳前,然后拍了拍守門親兵的肩膀:“安威,還守著門呢?!?p> 那親兵便道:“將軍說我還得磨磨性子,怎么王爺不曾和將軍一道來?”
“他另有事?!庇噢康?,看起來和那親兵頗為熟諗?shù)臉幼印?p> 似乎是能進(jìn)營帳休息了。
江宛心里一松,正要跟著去,那親兵卻忽然抬手來拍她。
嘴里說著:“這兄弟卻有些面生……”
可他的手還沒碰到江宛,就被余蘅擋下了。
余蘅架著那親兵的手,轉(zhuǎn)頭對江宛道:“你先進(jìn)去。”
江宛連忙點(diǎn)頭,低著頭跑進(jìn)了營帳里。
一進(jìn)營帳,江宛就如釋重負(fù)地舒了口氣,然后打量起四周來。
有個木床,有個木桌,有兩把椅子。
很好。
江宛挑了其中一把,立刻癱在了上面。
癱了一會兒,她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想來是吃了一路灰塵的緣故,她便四處找起水來。
桌上倒是有個茶壺,可里頭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她把茶壺蓋子丟在一邊,把茶壺大頭朝下,用力搖了搖,水倒是沒出來。
余蘅提著兩個水囊走進(jìn)來了。
他一見江宛倒著茶壺,立即笑了。
他一笑,江宛的手就后知后覺地痛了起來。
“給你?!庇噢堪阉曳旁谧郎?。
江宛伸手接過,拔了塞子就往嘴里倒。
痛痛快快地喝了兩口后,她才似重新活過來一般,爽快地透了口氣。
一抬頭,卻見余蘅定定地看著她,江宛有些莫名其妙:“王爺有事?”
“你覺得這次的人,是沖我來的,還是沖你來的?”
“沖我?王爺怕不是在說笑吧,我一介深閨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么還有人沖我來呢?”
“夫人謙虛了,”余蘅道,“我看京城歡門,您比我光顧得還勤?!?p> 江宛被這話噎住,一轉(zhuǎn)念,卻又想起月來樓的那場火。
她定定望著余蘅:
“沖我來,還是沖你來,你真能分得那么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