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問:“莫非公主的婚約背后還有什么隱情?”
“福玉公主今天十五歲,比魏將軍小了六歲,他們是前年訂的親,是公主一眼便看中了魏將軍,硬是磨著陛下答應(yīng)的,自從定了親后,魏將軍便成了公主的禁臠,別的貴女小姐多看將軍一眼也不成,真叫是醋海浪滔天,曾活活逼得禮部尚書家的小姐上了吊?!?p> “這么霸道,陛下竟不管?”
“陛下當(dāng)然管了,禮部尚書朱鍇在女兒上吊之前,不過是個(gè)小小的禮部郎中罷了?!?p> 江宛怔了怔,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唏噓了一陣。
黑貓?jiān)诖壶S懷里扭了扭身子,忽然叫了一聲。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梨枝一掀簾子,臉色緊張得泛白,她走到江宛身邊,壓低了聲音,語氣急促道:“夫人,晴姨娘跑了。
江宛和春鳶臉色俱是一變。
江宛道:“你說清楚,什么叫做‘跑了’?”
……
“你說說吧,晴姨娘是怎么跑了的?!苯饘蛟诘厣系淖o(hù)院道,“起來說吧。”
這是她把晴姨娘送到莊子上去時(shí)安排的人手,領(lǐng)頭的就是這個(gè)叫韓豐收的護(hù)院。
韓豐收得了她的話,忙站了起來,還是很拘謹(jǐn)?shù)臉幼?,回答起話來卻很有條理:
“回夫人的話,夫人交代奴才看住晴姨娘,可姨娘畢竟住在內(nèi)院,奴才只能叫門上的婆子看得緊一些,大約是昨夜里,姨娘身邊那個(gè)叫翠露的丫頭,進(jìn)出了好幾回,說姨娘口里酸,打發(fā)她去買蜜餞,買了許多種都不滿意,奴才心里便有些嘀咕,偷偷跟了上去,發(fā)現(xiàn)翠露與馬房的王老二搭上了?!?p> “這個(gè)王老二平日里好吃懶做的,為人最是雞賊,他為了好處答應(yīng)了翠露,轉(zhuǎn)過臉卻又把消息賣給了我,他說晴姨娘求他明日帶她回城一趟,求夫人讓她重新回到府里,還說莊子里住著太苦了。奴才聽了,便覺得不對,因夫人曾交代過,晴姨娘是自個(gè)兒愿意去莊子里的。奴才便叫弟兄們這幾天輪流守著門。果然,那王老二只是個(gè)幌子,晴姨娘今日扮作丫頭,與那翠露一前一后悄悄溜出了后門,奴才想著不要打草驚蛇,便叫人跟著她們,趕忙來給夫人報(bào)信了。”
“你做得很好,”江宛沉吟片刻,又問,“你的人可有把握跟住晴姨娘,又不被她發(fā)現(xiàn)。”
“晴姨娘與翠露只是兩個(gè)弱女子,奴才讓兩個(gè)人跟了上去,想來是夠用的?!?p> “一會兒,我再給你添兩個(gè)人,務(wù)必監(jiān)視住晴姨娘,弄清楚她這么大費(fèi)周折地跑出來,到底是為何事?!?p> 韓豐收低著頭,道:“奴才知道了?!?p> “至于那個(gè)給她幫忙的王老二,到底不是可用之人,打頓板子,就盡早打發(fā)了吧。”
“是。”韓豐收恭敬道。
“梨枝,你把人帶下去吧,韓護(hù)院趕來得急,怕是腹內(nèi)空空,不如在廚下先吃碗面再走?!?p> 梨枝和韓豐收雙雙應(yīng)是,然后便退下去了。
江宛捏了塊糯米籺,喃喃道:“她跑出去,難不成也是有了情郎,要與人私奔?”
不對,春鳶和繡姨娘明明都說過,她與宋吟愛得干柴烈火。
江宛咬了口糯米糍,對侍立在旁的春鳶道:“你去,問今日當(dāng)值的林護(hù)衛(wèi)要兩個(gè)人,跟韓豐收一道去看住晴姨娘,千萬要小心,別被她們察覺?!?p> 春鳶行了禮:“奴婢明白?!?p> 話雖應(yīng)了,春鳶卻站住了腳,不曾退下去。
江宛便道:“有話直說便是?!?p> 春鳶又是一禮:“奴婢僭越,想問夫人一句,是否想好了最后要如何處置晴姨娘?!?p> 在她看來,江宛千好萬好,就是心太軟,太過良善了。
若是這一回還是對晴姨娘輕輕放過,那女人將來肯定更加有恃無恐,絕不可能安分下來。
江宛被問住了。
但她向來不恥下問,于是反問:“你覺得呢?”
“姨娘肚子里還有個(gè)孩子,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的,不過與蜻姐兒一般養(yǎng)著,可若是男的,姨娘心大,夫人將來怕是會添許多煩惱?!贝壶S意味深長道。
春鳶本來還想再說,卻見江宛臉色漸漸冷了。
江宛用一種很陌生的眼神看著她:“你在勸我殺了她?”
春鳶不自覺低了頭,她回想自己剛才的話,只覺得一個(gè)字也沒有錯(cuò),不過一條無牽無掛的賤命,掐死她就如同掐死小蟲子,但江宛顯然不喜歡她這么說,她只得辯解道:
“奴婢不是那個(gè)意思,只是覺得夫人該拿個(gè)主意出來,否則晴姨娘將來一直不消停,平添許多的麻煩,奴婢也是想勸夫人防患于未然?!?p> 所以就可以讓晴姨娘一尸兩命,且心安理得?
晴姨娘犯了死罪?
晴姨娘殺了人,活該賠命?
我與晴姨娘已經(jīng)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為了活下去,必須殺了晴姨娘?
不是的,春鳶提議下殺手,只是因?yàn)槲覀兡軞⒘饲缫棠?,并且不付出任何代價(jià)。
防患于未然,這五個(gè)字就能給人定死罪嗎?
我......有資格給人定死罪嗎?
江宛陷入困惑之中。
晴姨娘仿佛沒有什么非死不可的大罪,但我當(dāng)然能殺了她,因?yàn)闆]人會為她伸冤,沒人在乎她,一刀劃了她的脖子,血噴出來不會濺到我們,咱們身上還是干干凈凈。
踩死蟲子還會有惡心的蟲尸粘液沾在鞋底,殺了晴姨娘比踩死蟲子還要簡單。
可是......
我把別人當(dāng)蟲子,那我又是什么呢?
春鳶說這話的時(shí)候,是否意識到自己是個(gè)奴婢,貴人眼里的蟲蟻,也可以輕易被人抹殺?
不恐懼嗎?不想掙扎嗎?甘于為奴為婢,一次也沒有懷疑過這并不公平嗎?
“你先下去吧?!苯鸬馈?p> 春鳶咬著唇,慢吞吞地走了。
江宛垂著眼,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手里糯米籺被捏得變了形。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高高舉起手,把柔軟的糕點(diǎn)用力砸在了窗欞上。
她緊緊抿著唇,面上繃著股不服輸?shù)木髲?qiáng)。
……
第二天一大早,韓豐收又送來了新消息。
晴姨娘主仆兩個(gè)昨晚在一家客棧住下,并沒有別的動(dòng)作。
江宛早膳用得不香,也不愿意出去聽說書了,今日只想好好歇一歇。
于是梨枝便把巧嘴兒挪進(jìn)了屋里,陪江宛偷得浮生半日閑。
巧嘴兒咔咔磕著松子,桃枝則砰砰用錘子敲著核桃,他們倆臉對著臉,都吃得很香。
梨枝則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劈開絲線,準(zhǔn)備繡個(gè)蓮葉紅鯉的荷包。
江宛被桃枝錘核桃的聲音吵得不行,便開玩笑道:“從前梨枝說你是胖頭魚,如今看來卻不恰當(dāng),你啊,應(yīng)該是胖頭鸚鵡才對,正好與巧嘴兒湊一對?!?p> 巧嘴兒聽江宛提到自己的名字,忙空出嘴來,敷衍了兩聲:“招財(cái)進(jìn)寶,招財(cái)進(jìn)寶?!?p> 然后,它又低頭磕松子去了。
江宛打量了巧嘴兒一會兒:“那賣鸚鵡的還說巧嘴兒會說年年有余呢,怎么從沒聽它說過,該不會是騙人的吧?!?p> 春鳶恰端了兩盤果子進(jìn)來,跟著湊趣道:“若是不會,便叫櫻桃教它便是了?!?p> 梨枝繞著線,故意哼了一聲:“怕是這只鸚鵡也和咱們院里那只胖頭的一樣,吃飯跑得快,學(xué)東西可就懶了?!?p> 桃枝兩頰鼓鼓,塞滿了糕點(diǎn),聽她笑自己,忙丟了小錘子就要來掐她。
梨枝左閃右避,還嚷著:“夫人救我?!?p> 江宛兩不相幫,高高掛起:“你們的事,我可不管?!?p> 梨枝又喊春鳶:“春鳶妹妹助我?!?p> 春鳶偷偷看了江宛一眼,見夫人笑得甚是愉悅,才跟著笑道:“梨枝姐姐自求多福。”
就這么說說笑笑,一上午就過去了。
用過午膳后,江宛去花園的小水塘里喂魚,梨枝在一邊侍候著。
三兩只錦鯉在池中嬉戲,尾巴一甩,只留下一道殘影。
江宛百無聊賴地往湖里丟著魚食,撿回來的小黑貓則在岸邊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試探著把爪子伸進(jìn)湖水,一碰又縮回來。
聽春鳶說,這只貓的口味很刁,非得吃鮮魚不可,還有,它脖子上掛著的黑石頭,其實(shí)是塊磨圓了的黑色寶石。
總而言之,就是家里一看就非富即貴,絕對是個(gè)配了四個(gè)丫鬟伺候的貓小姐。
正無趣著,春鳶提著裙子找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