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重歸故里
許多年后,她終于從常年陰寒的池中仙牢走出,踏出那瞬,陽光格外刺眼,她蹙著眉,用虛弱而顫抖的手遮了遮。
這兩只手,筋已被技術(shù)高超的仙醫(yī)重新接上,雖然再次得用,卻始終不如之前那樣矯健。
眼前這個結(jié)局,復(fù)仇成功,但手沾鮮血,罪惡滔天,再次走出,何玉始終覺得算不上光明,好在現(xiàn)在她又能安心躲在這副身子里,老實本分地做個旁觀者。
待適應(yīng)之后,在侍者攙扶下緩步走去,兩旁盡是竊竊私語,話中嘲諷向來不曾被兩人放在心上,可關(guān)于云越的惋惜卻聽得何玉心頭一緊:
“可惜了,神箭將軍竟會受此妖女蠱惑,不惜以命相抵,為她而死”
“哎,自他死后,云夷族是每況日下啊”
云夷族…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暗疑,內(nèi)疚不已,想去追問,卻覺得知道又怎樣?現(xiàn)如今的自己又能做什么?
走著走著,荷鈺突然間頓下腳步,隨她目光看去,熟悉的少年佇立在那,周身再不見魔氣,身骨單薄如紙,同樣也是面色蒼白、虛弱不堪,臉上及唇邊還掛著長年累月積下的血瘀。
對視之后,他展出一抹柔柔淡笑,春風滿面,像是等候多時終與心上人重逢的癡情郎。
星翊……
原來他沒死,也和自己一樣被釋放了嗎?
何玉還記得他兩人曾經(jīng)許下的約定,他生來就是魔界人,卻因一場陰謀被迫和家人經(jīng)歷生離死別,現(xiàn)在這位可憐人終于能回家,這么想,這結(jié)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算太糟。
走近之后,他拉上她手,深情而道:
“你來了,我們一同回魔界”
荷鈺并沒有任他拉著走,輕掙開來,道:
“星翊,我不能跟你回魔界,我不屬于那里,巴山蜀才是我的家”
星翊微怔,保持笑意繼續(xù)道:
“無礙,你想家了,我便陪你回去”
荷鈺又一次掙脫開來:
“星翊,對不起,剩下的路,我想一個人走”
何玉對她這態(tài)度很是不解,星翊顯然更甚,撫上她雙臂惶惶而道:
“你忘了嗎?我們曾諾過,待一切塵埃落定后一同回到魔界,相伴余生,如今你不愿回魔界也罷,只要我們在一起,哪里都……”
一番話語卻被荷鈺打斷:
“星翊,對不起”
她臉上盡是愧意,除此之外別無感情,直將他逼得猝不及防,踉蹌兩步,直問道:
“你可知,我堅持到現(xiàn)下,只為與你終成眷屬,只為全了你我這份真情?這些年他們說了許多,說你只是在利用我,說你根本不愛我,那不是真的,對嗎?”
荷鈺內(nèi)疚地抿抿唇:
“他們說的不錯,當年是我利用了你,為了給白羽復(fù)仇,我不惜任何代價及手段”
何玉心緒沉到底,不再去看,同時也暗暗升出一個疑問,荷鈺,你到底愛誰?
星翊一直以來的信念隨她話語一出瞬間崩塌,直將腦袋砸得昏昏沉沉。
“我不介意你利用過我,可對我的愛,對我的感情,一分一毫都不曾有嗎?”
荷鈺開始思索起來,連同何玉的份也一起想了想,片刻后終是回了略帶歉意的一眼:
“星翊,對不起……”
星翊木然地癱坐在地,回顧前半生種種,捂住疼痛難忍的心口,像個孩子般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
荷鈺邁步離去,便聽到后頭傳來低喃:
“不如無情……不如無情……”
星翊……
何玉心疼不已,無法想象這個可憐人最終該何去何從,出走半生,最終什么也不剩,一生都活在無窮無盡的被欺騙與被利用中,該是多么沉重的打擊。
行至南天門,又一朦朧的身影守候在那。
何玉本想調(diào)侃今天來送自己的人真多,可看清那人后還是有些愕然了,只見云夷族的云建偏過頭,投遞來細細打量,一聲嘆息,五味雜陳。
他一身行頭加項上之冠不同以往,莊重中盡顯王者之魄,身形清瘦許多,氣宇軒昂中透出一股子老成,眉宇間還帶著日理萬機的疲憊感。
近前后,他以故人的口吻淡淡然道:
“別來無恙”
荷鈺淡淡然回道:
“別來無恙,云夷族…還好嗎?”
他苦澀一笑:
“托你師父之翼的福,云夷屢遭重創(chuàng),幾百年來坎坷多艱,世態(tài)炎涼,無人相幫,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會撐著云夷走下去”
微風吹過,他身后幾縷凌亂的發(fā)絲飄了起來,片刻后又搭回到那方剛毅的肩膀上,正如無數(shù)處于水深火熱中的子民。
原來幾百年過去了……
何玉看著有些心疼,大戰(zhàn)結(jié)束,一恨放下,另一恨卻仍未停息,按了解來看,那人一定和荷鈺一樣懷著深重的仇念,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法力盡失如枯木,怎么也無法代替云越去守護他所珍視的云夷族。
他轉(zhuǎn)念道:
“說正事吧,今日來此是受故人之托,轉(zhuǎn)交一件物什”
說著他掏出一個短竹笛遞了過來。
竹笛小巧玲瓏,如翠玉般又嫩又新,并不是云越用的那支,卻和他那支所用制技相似相仿。
是他做的吧?何玉漸漸激動起來,想起那段往事,感慨萬千,原來那天借笛問情,他還記得……
云建解釋道:
“這是云越啟程前特意交給我的,托我在戰(zhàn)后交到你手上,當初他為救下入魔的你,耗了半身骨血,再拿不動方天戟修習武道,索性卸任官職,出走云夷,去往魔界陪你”
什么……
得知真相,何玉心如刀割。
荷鈺感受到何玉心緒,將短竹笛接了過來,又聽著他輕嘆道:
“他不該執(zhí)著于這段孽緣,到頭來害了他自己外,能掙得的也就只有幾分帶著同情的惦念,何必呢?”
不是的!自從他死后,每時每刻每分每秒我都在想著他,我做夢都想見到他,彌補那些錯過的情意和遺憾!
何玉急忙在心底反駁,然而說完后,深深的無力感籠罩團團包圍而來,人死不能復(fù)生,說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荷鈺端詳著小巧竹笛,沒有表情,沒有言語,片刻后隨侍者離去,終是回到了巴山蜀。
一到才知,沙漠蠻荒地竟然變成了綠洲,更有一座城邦朦朦朧地立在那里,如山水畫般讓人看不真切。
走近瞧,兩扇鐫刻白羽印的城門讓她頓住腳步,順著城門往里走,護城河邊良田萬畝,一片金黃,稻風宜人,點兵場、校場、集市,除開寂靜外一切是那么熟悉。
往深處去,大小別院圍建于花園四周,依然如記憶那樣恢宏壯觀,園中池荷嬌艷如故,更有錦鯉撒歡暢游。
何玉看著這一切,心里十分清楚這是誰的杰作,一五一十的詳細描述最終轉(zhuǎn)變成眼前此景,不可謂不震撼,卻無法生出任何感動。
因為她記得,那個荷鈺和小伙伴玩鬧的樓梯躺過沒來得及逃跑的小白羽鳥尸體,那個荷鈺亂涂亂畫的墻壁灑過一道道鮮血,鮮血蔓延到墻底,最終凝成一道深紅,那個荷鈺她爹曾和族人議事的小廳被血腥味籠罩,久久揮散不去。
荷鈺住了下來,在這片噩夢素材地里又開始了新一輪噩夢,日漸消瘦、日漸憔悴。
她仔細走遍這座城的每一個角落,輕掠過稻穗、河水、花草,像是在做無聲的告別,何玉明白了一切,內(nèi)心是前所未有的坦然。
荷花池邊,她開口問道:
“何玉,你會怪我嗎?”
何玉微微詫異,她已經(jīng)很久沒和自己對話了,這沒來由的問題要是放別人身上,肯定掀起一陣疑惑,自己卻很清楚她話意所指。
“我怎么會怪你?這是你選擇的人生,我甚至還要跟你道歉,我不該出來搗亂”
荷鈺微微一笑,靜默片刻后將玉佩拿了出來,踏上欄桿,決絕地跳進了池里。
最終竟是這個地方嗎?從哪來,回哪去,有始有終,也好……
何玉隨她意念閉上雙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怎的竟然被抽離出來,漸漸與她分處于兩端,緊緊攥著同個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