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
林建忠哆嗦著嘴皮子，拿著旱煙袋轉來轉去，口中還念叨著。
“胡鬧！簡直是胡鬧！好好的書不讀你想去干嘛？你才多大，你能去干嘛？就知道逞強！就知道較勁！”
林建忠拖著微跛的腳，指著林淵一聲聲怒罵。
但是熟知父親性格的林淵知道，此時他已經(jīng)松動了。
這種時候趙春麗完全插不上話，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垂淚，也不發(fā)表意見。
如果不是他們做爸媽的沒用，又哪里犯得著還讓孩子操心？還讓孩子犧牲？要是她爭氣點，能在丈夫受傷后撐起這個家，如今又何須讓兒子輟學？
林淵卻梗著脖子，抿緊唇，雖然不發(fā)一言，但是態(tài)度卻很堅定。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以前家里條件就不好，同樣是讀書，孩子們也不能像別人一樣，買學習資料、買新文具，或者放學了去買點零嘴，放假一起出去玩玩。
小孩子總是能天真的說出最惡毒的話語，這怎么可能沒有刺激到林淵和林瑤這兩個孩子的自尊心？那時候林淵就鉚足了勁，非要學到最好給所有人看，后來也的確是每次都考第一。
小瑤也是，為了不給人看不起，這倆孩子總是最認真的，給他們大大的爭了口氣，街坊鄰居哪個不羨慕他們生了兩個孝順爭氣的好孩子？
倔啊，都倔得要命。
林建忠漸漸地說不下去了，有些失落地垂著頭，嘆息著。
“是我們做父母的不行啊，你這孩子自小就倔，攔不住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爸、媽，我……”
林瑤有些不忍，剛要說些什么，卻被林淵拽住了手，大聲打斷了。
“爸！媽！你們等著吧！就算不讀書，你們兒子也能出息！我一定會讓瑤瑤讀最好的書！讓咱家過上好日子！”
尚顯青澀稚嫩的少年紅著眼眶，抹了把臉，立下誓言，拉著林瑤出去了。
身后的屋子似乎還隱約傳來哭聲，林淵憋住了眼淚，在眶里使勁打著轉，就是不落下。
他把林瑤拉到房間里，按在床上，握著她的手，語氣鄭重。
“瑤瑤，你別把壓力扛自己身上！這都是哥自愿的！你以后只管專心讀書就好，錢什么的都不是問題，哥會搞定！”
說完他就要走，林瑤卻緊緊拉著他不讓走，聲音還帶著哭腔。
“哥你要干什么去呀？你可不能去干什么違法犯罪的事?。〈蟛涣宋乙院笠膊蛔x了，你可千萬不能犯傻啊！”
“說什么傻話！”
林淵敲了一下妹妹的腦袋。
“你哥能去干什么違法犯罪的事？不要這個家、不要你了嗎？你放心，哥總會有辦法的，別再說什么讀不讀的，你讀書這么好，不讀書還想干嘛？”
林瑤一手捂著腦袋，嘴里卻不甘示弱地嘀咕著。
“那你讀書就差了嗎？我還都是哥教的呢！要是你這叫讀書差，那其他人不得羞愧死？哥你讀書這么好，不讀書還想干嘛？”
同樣的話被還了回來，把林淵給氣笑了，捏著她的鼻子，看著她嗷嗷叫的樣子，心里壓著的巨石也放松了許多。
“盡說傻話！你哥跟你能一樣嗎？”
林淵呵斥著，卻是不帶絲毫嚴厲之色，語氣中盡是寵溺。
“你哥是男人！我這有手有腳的，還有個把力氣，輪得到你來多事？”
“現(xiàn)在都男女平等了你還搞那套大男子主義——”
林瑤揪下他的手，揉著自己紅紅的鼻尖，甕聲甕氣地說著。
林淵心里一軟，從小妹妹就是他帶大的，除去早幾年，后來兄妹倆都一直待在一塊，他哪里不知道妹妹如今這是在不安？
畢竟以后，他們就不能一塊上下學、一塊學習了，他去賺錢了之后，妹妹一個人在學校受欺負了怎么辦？自己一個人孤單寂寞了怎么辦？還一個人干家務活，一個人……
林淵越想越多，越想越操心，恨不得把妹妹揣兜里帶走，啥事都不讓她干來得好。
但是不行啊。
他又強制壓下自己的念頭，揉了揉林瑤的小腦袋。
“你呀你，就別瞎想了，你還不相信你哥？你哥啥時候騙過你了？你就等著吧你！”
看著林淵故意搞怪的神色，林瑤也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又覺得不對，趕緊板著臉，伸出小拇指來，兇巴巴地說著。
“拉鉤！就算你出去賺錢了，也得定期回家來看看我、看看爸媽！總得讓我們知道你的安全才是！”
林淵神色柔和，也認真地和林瑤拉勾。
“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騙人是小狗。”
小時候，林淵就經(jīng)常和妹妹這樣拉鉤逗她，長大后，這仿佛也成了兄妹倆的默契。
從前林瑤都會一邊拉鉤一邊嘲笑他，這次卻是哭了，抹著眼淚推他，和以前一樣笑他。
“你個幼稚鬼！你才是小狗呢！”
林淵嘆了口氣，有些笨拙而又充滿溫柔地為林瑤抹去眼淚，將人攬到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
“瑤瑤，哥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地，不能讓咱們美麗可愛的瑤瑤沒了我這個英俊瀟灑的哥哥??！要不然以后瑤瑤被欺負了可怎么辦呦！”
林瑤錘著他的胸膛，一邊錘一邊罵。
“誰會欺負我呀！還不都是你這個混蛋！光都被你欺負了！”
林建忠和趙春麗從小為了賺錢早出晚歸，在孩子能說話之后就不怎么在家照顧了，他們和倆孩子相處的時間還沒兄妹倆相處的時間多。
林淵了解自己的妹妹，林瑤又何嘗不是？
他們爸媽估計只覺得林淵也要去工地里給人幫忙，雖然年紀不夠，但是有林建忠求情，八成還是能同意，頂多就工資比別人少點。
可是林瑤知道，就那么點工資她哥哪能滿意？
前些時候她哥就有跟她說過，人家酒吧賭場有招人看場子，工資可高了。但這些都是些黑社會，不管那些個規(guī)矩的，誰看他成沒成年??？
當時她就知道，她哥鐵定是心動了。
但是這些混社會的，錢給的多了，這危險不也大了嗎？
林淵是會打架，但是他一個未成年，去了還不是要被欺負嗎？她這做妹妹的，哪能不心疼？
因為她堅決反對，林淵當然就哄著她應了。
可如今他想要賺錢，賺大錢，不走些非常規(guī)的路子，他一個沒成年的小屁孩，要去哪搞？
林瑤越想越慌，這力氣也越捶越小，最后終于拉著林淵的衣擺嚎啕大哭了起來。
就林瑤那點小力氣，哪里能錘疼林淵？可是他偏就感覺這心里生疼生疼的。
以前若是誰敢惹妹妹哭了，準要被他拿拳頭伺候，不哭得比他妹妹大聲都不行。
然而如今弄哭妹妹的卻是他自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妹妹懂的他也懂，他向來寵她，但是這次便是他答應了妹妹，私底下肯定也會偷偷去干的。
他知道，妹妹肯定是懂他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抱著她，拍著她的背。
等到林瑤哭累了，才打著嗝停了下來，這時才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林淵還取笑她。
“看你多大人了！哭得眼淚鼻涕都糊我衣服上了！我不管，今天這衣服一定得你洗！”
林瑤臉一紅，叉著腰瞪他，就跟罵街的潑辣大媽似的。
“就你話多就你話多！你自己瞅瞅哪里眼淚鼻涕了？！我咋就沒看到！還想我給你洗呢！做夢去吧！”
林淵像是被罵服了，悻悻然地搖了搖頭，嘆了一聲。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古人誠不我欺。”
“林淵你又欠打了是不是！誰小人了！誰難養(yǎng)了！”
林瑤跳下床，追著他要打，林淵卻已經(jīng)機靈地跳開了，還賤里賤氣地說著。
“打不著！嘿！還是打不著！林瑤你可別不講道理！我可沒說你是小人！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p> 林瑤更氣了，直追著人出了房間。
看到他們兄妹又和平常一樣打打鬧鬧，趙春麗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的苦澀淡了許多。
雖然日子苦了些，但是只要這倆孩子好好的，便夠了。
“你們倆！別鬧了！要吃飯了！”
聽到趙春麗叫著吃飯，林瑤和林淵這才想起來自己倆人先前到底為啥跑爸媽房間門口去了，還不是天太熱想買根冰棍吃嗎？
不過一打岔，現(xiàn)在也沒啥想的了，不如老老實實吃飯去。
今天的飯桌上依然還是一菜一湯，不見葷腥。
但是四人都已經(jīng)習慣，模樣如常。
林淵大口地扒拉了幾口飯，又吃了口菜，很快就搭配著吃完了。他把碗一放，剛說了句“吃完了”就要走，卻被林建忠叫住。
“你回來?！?p> 林建忠放下碗，看著乖乖坐會位置的兒子，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
“明天我跟你說一起去找學校辦休學，然后我?guī)闳スさ?，以你爸和工頭的交情，給你找個工作還是可以的?！?p> 聽著林建忠這么說，林淵暗暗撇了撇嘴。
他爸和人工頭能有什么交情啊！還不是只能拖著病腿連求帶威脅的？
雖然心中已經(jīng)想好了去處，但是林淵知道，此時忤逆他爸媽是沒有好處的。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選擇，一定會攔著自己，到時候事情就泡湯了。
所以他表面上只是乖乖地應了下來。
林建忠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著，一個大男人，卻是感覺鼻尖一澀，不再說什么，只是含糊地答著。
“好好好?！?p> 林瑤拿著碗筷，突然就有些吃不下了。
她呆了一會，突然堅定地抬頭道。
“我想跳級！”
以林瑤的成績，想要跳級還是沒問題的，只是從前他們爸媽覺得不好，就沒同意。
這次沒等他們拒絕，林瑤就接著開口了。
“哥教過我之后的內(nèi)容了，我想直接跳到初三，然后一邊復習一邊學習高一的內(nèi)容，哥成績那么好，有他的筆記我肯定可以的。上了高中之后我再跳級到高二，就能學高二的知識反過來教哥了?！?p> “時間也不會太久，他知識點也不至于忘光，并且哥的腦子那么好使，肯定沒問題的。到時候，他就能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然后等高考的時候我們一起去考個好學校，賺了那么久總該夠了?！?p> 林瑤條理清晰，卻低著頭不去看林建忠和趙春麗。
她知道爸媽的想法沒有錯，他們總有一個人讀不下去的。
可是不管怎么想，心里到底還是有點怨氣。
她還是希望，她跟哥哥兩人都能一起沒有壓力的學習，而不是一定要有一個人背負起所有。
可是，她也知道他們家境如何，知道爸媽有多努力工作賺錢養(yǎng)他們了，這讓她心里又如何生怨？
趙春麗瞅著林建忠，就指望他說點什么，畢竟他一直是家里的頂梁柱。
林建忠卻是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飽含滄桑和無奈。
“孩子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罷了，都隨你們吧?！?p> 林瑤眼睛一亮，只感覺胃口大開，連吃飯的速度都快了許多。
“那明天小瑤也一起吧?！?p> 林建忠放下碗，還有小半也不吃了，搖著頭嘆著回了房。
“老林你……唉……”
趙春麗拿著碗站起來追了兩步，又嘆著氣回來了，面容看著好像都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林瑤和林淵對視了一眼，神色也黯淡了下來，默默地低著頭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