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陶潔到店里的時候,時間和平時差不多。
六點剛過,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街上的路燈都亮起來,照的中心路一片輝煌。路兩邊的商鋪,燈光也是連成一片。
整個中心路,就沐浴在燈光的海洋里。
商鋪門口的大功率音箱,播放流行歌曲的,播放商品促銷廣告的,都把音量調到最大,把整個大街都吵的沸騰起來。
陶潔進門,和胡麗麗、陳春梅打過了招呼,就直接上樓。
她沒有像往日一樣,進門脫大衣,幫著整理衣物,而是直接坐到了樓上那組沙發(fā)里,不言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正值晚上飯點,街上雖然熱鬧,大家忙著回家吃飯,進店的顧客并不多。
高崎也是在這時候要晚飯,讓附近的飯館送過來。
胡麗麗和陳春梅在樓下吃,高崎和陶潔在樓上。
偶爾有進店的顧客,樓下胡、陳管,樓上就是高崎兩口子。
經(jīng)過這許多時候的鍛煉,高崎已經(jīng)可以獨立應付客人,陶潔也可以了,只是水平各有高低,沒法像胡麗麗那樣,把真正有購買欲望的所有顧客都想方設法的留下來。
陶潔顯然心情不好,高崎沒敢直接問,而是把飯館送來的飯在茶幾上擺好,問她說:“吃飯吧?”
“不想吃。”陶潔就說一句。
高崎這才問:“怎么啦?”
“師傅不肯要咱們的錢。”陶潔就冒出這么一句。
這個結果,高崎已經(jīng)預料到了。可是,他沒法和陶潔講明白,蔣師傅為什么不肯要這個錢。
一來是他本來就嘴笨,不善于講明白有些復雜的道理。
二來,他是中年人的思維,當然就更能理解同是中年人的蔣師傅,心里想什么。而陶潔只有二十二歲,好多中年人心里過于細膩的想法,她是無法理解的。
“先吃飯,吃了飯再說。”他就對陶潔說。
陶潔也真有些餓了,就把大衣脫在沙發(fā)上,去洗手間洗了手,回來坐下,拿了筷子吃飯。
陶潔的大衣,是店里胡麗麗才訂的貨,細鴨絨的品牌貨,市面上要買到一千多的。而去年這個時候,陶潔還穿不起這么昂貴的大衣,穿的是那種粗呢子大衣,死沉死沉的。
今年的陶潔,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已經(jīng)都是高檔貨了,這在唐城量具,是很少有人可以穿的起的。
上一世的時候,晚上和妻子出來逛街,看著妻子美麗的臉龐,映照在服裝店外面的燈光里,看著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望向街邊的品牌商店里面,那些五顏六色的時裝,眼里滿是羨慕的神色,高崎心里就難過的要死。
他買不起妻子喜歡的那些衣服,他們的錢,要用來買樓,還貸。
如今,妻子終于把最好的時裝都穿在了身上,也算是實現(xiàn)了他心里一個小小的愿望。
高崎有錢了,而且自己店里就有她喜歡的衣服,陶潔也就不再那么摳門,舍得穿了。
有時候,工友們就說她:“陶潔啊,你穿這么一身來上班。掙一月能掙回你一雙皮鞋錢來不?都這么有錢了,你還上什么班???”
陶潔就不愿意穿著好衣服上班,可是高崎不讓。
“我們只活我們自己的,不用在乎別人說什么。我們有條件,為什么不穿?”
有時候,陶潔就覺得,高崎的話還是挺有道理的。
陶潔只吃了半個饅頭,就不吃了。
高崎知道她心里為師傅難過,就跟她說:“這事兒你別管了,我去和你師傅說?!?p> “你不能去。”陶潔說,“師傅會抹不開面子的,萬一想不開了,反而更麻煩!”
高崎就不說話了。
他經(jīng)歷過那個下崗的時代,見過更多的酸甜苦辣咸,比蔣師傅更慘的,他都見過。
人到了面臨生死存亡的地步,哪里還顧得上講究什么面子?
蔣師傅這是剛剛開始,還顧忌面子。再發(fā)展下去,她就會知道,面子值幾個錢?一家人都因為她的犧牲而活著,才是硬道理。
蔣師傅是他尊重的好人,他不想讓她像以前那樣,活到?jīng)]臉沒皮。他也不想讓陶潔因為她師傅而難過。
這個事兒,他不能不管。
“師傅對我真好,”陶潔還放不下她師傅,感嘆著說,“都這樣了,還忘不了為我的事兒操心。”
高崎就不動聲色,看著陶潔問:“你什么事兒?。俊?p> “我爸媽啊?!碧諠嵳f,“他們也真是,來了不找我,偷偷去找我?guī)煾?。?p> “找你師傅干什么?”高崎就明知故問。
陶潔說:“我爸媽拗不過我,同意咱們的事了。蔣師傅和他們說好了,給咱們當媒人,禮拜天要咱們帶著你爸媽,還有她,一塊去我家,商量訂婚的事兒?!?p> 陶潔說這話的時候,話里就帶了不少的興奮出來。但陶潔矜持,還是勁量壓抑內心的激動與興奮??筛咂檫€是可以聽出來的。
二十二歲的陶潔,在高崎眼里,就多了許多的孩子氣。前腳還在為她師傅難過,后腳就因為父母同意了她和高崎在一起,而變得興奮了。
“真的???”高崎也裝出一臉興奮來說,“那咱們現(xiàn)在就去跟我爸媽說去呀?”
陶潔說:“離禮拜天還早呢,咱們明天去說也不晚。明天我請半天假,下午咱們去你家。”
高崎就十分爽快地答應著。
他爸媽這邊就在城里住著,有時候還會到店里來看看他們。他媽也是干售貨員的,有空也會來幫忙,說胡麗麗這里不對,那里不對的,凈來給他搗亂。
但陶潔父母的事情,高崎沒敢跟父母說,唯恐他們說漏了嘴,讓陶潔知道了難堪。
他和蔣師傅本來就商量好了說辭,就說陶潔爸媽來找過蔣師傅了,不管他們的事了。
然后,蔣師傅就答應當媒人,領著男方的家長和兩個人,去陶潔家認門。
蔣師傅會特意囑咐陶潔,她爸媽不讓她知道他們來找過她這件事,因為他們好面子。到時候別說漏嘴了。
對這一點,陶潔深信不疑,因為她也好面子。
如此一來,兩邊就都可以瞞住,陶潔也就可以和父母和好如初。即便將來這事兒漏了,他們已經(jīng)和好了,也就都不會計較。
第二天說好了要去高崎家,上午陶潔還是要去上班。
那時候破敗國企里,做工人也是很難的。沒有保底工資,干多少活拿多少錢,不干就沒有工資。
想多干活,就得和組長搞好關系,有活了人家才肯給你。
活給你了,你得保質保量地把活給人家干出來。要不然,下次人家就給別人了。
所以,陶潔得先去上一上午的班,把組長派的急活趕出來,別給人家耽誤了事。下午沒事了,或者沒有急著要的活了,才好請假忙自己的事。
原來的時候,陶潔的組長是她師傅,還好說話一些?,F(xiàn)在,她師傅因為自己對象的病,整天的請假,已經(jīng)沒法擔任組長了。
話說回來,她師傅是組長,她就更不能耽誤干活,不給她師傅長臉。
她師傅當組長的唯一好處,就是可以偷偷照顧她一下,多給她點活,讓她掙的多一些。
早上起來,陶潔去上班了,高崎就給蔣師傅打電話,說有事情和她商量,要去她家里找她。
在高崎看來,蔣師傅這個事情,是拖延不得的,時間長了,沒有不透風的墻,壞名聲更容易傳出來。
而在蔣師傅那里,知道她這個事的,就只有陶潔和高崎兩個人。
萬一將來走漏了風聲,蔣師傅第一個要怪的,恐怕就是他們夫妻兩個。
蔣師傅已經(jīng)在班上了,去車間辦公室接了高崎的電話,還以為是高崎和陶潔的事情出了差錯,就又請了假,著急忙慌地回家等高崎。
她為人熱心腸,誰的忙都肯幫,這大概也是高崎比較尊重她,不忍心看著她一步步地,走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的一個主要原因。
高崎到蔣師傅家的時候,蔣師傅已經(jīng)在家里等著他了。
在蔣師傅家的沙發(fā)上坐下來,高崎沒有多說廢話,直接就奔了主題。
他說:“蔣師傅,如果你愿意跟著那個人,我就什么都不說了。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跟著他,我就有辦法,幫你把債都還上,還不耽誤給趙師傅治病。”
蔣師傅臉“騰”一下就紅了,愣了半天,才弄明白他說什么。
在她覺得,高崎突然就說這個,太莽撞,讓她接受不了。
可是,高崎這人不會東拉西扯,干什么都喜歡直奔主題。這事兒早晚都得說,越抹不開面子不好意思說,就越說不出口。
好一會兒,蔣師傅才平靜了心緒說:“小高,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該說的我已經(jīng)和陶潔都說了,這事兒你們幫不上忙。你只要不把這事兒說出去,我就感激你了?!?p> “蔣師傅,你錯了?!备咂橐荒槆烂C說,“這事兒別人恐怕真幫不上忙,只有我能幫你?!?p> “你怎么幫我啊?”蔣師傅根本不信他,有些心不在焉,順口問他。
高崎說:“你如果想跟那個男人斷,我可以讓那人同意你和他斷,而且他不敢往外說一個字,保住你的名聲?!?p> “然后呢?”蔣師傅就問,“你幫我把債都還了?那你這個人情,你的錢,我拿什么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