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天,安靜的教室里,一群學生正在自習,突然教室門打開。
戴著黑邊眼鏡的老師站在門邊,看向了一個角落,“燕小宥,出來一下?!?p> 角落里的燕小宥不明所以,放下了寫作業(yè)的筆,走出了教室,看著走廊的盡頭,那個老師沒有回頭。
進了辦公室,燕小宥很有禮貌的敲門,“老師,什么事???”
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看了一眼燕小宥,“回家去,你外婆……”
燕小宥最怕聽到的就是外婆,也不在和老師說什么,推開辦公室的門,連書包都沒有拿就跑出了校門。
安安靜靜的心臟變得急促起來,燕小宥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寬敞的路上覆蓋了一層潔白的雪,車輛的碾壓,臟兮兮的泥漿把潔白的雪弄臟了。
回到了村子里,村子里很寂靜,平時路上都有小孩在玩雪球,怎么今天就沒有了?
院子里掛上了喪事才有的油布,油布上面的青松柏葉上落了層薄薄的雪。
有的散雪正在往下掉,落到了燕小宥的腳下,瞬間化為烏有。
有人看見了燕小宥,趕忙過來拉她,是村里與外婆關系最好的李阿婆,“小宥,你回來了,快進去,看她最后一眼。”
話里帶著哭腔,手腳都在顫抖,李阿婆的眼淚嘩嘩的滾下來。
燕小宥本就以為這是騙她的,去學校的時候,外婆還好好的啊。
堂屋里全是村子里的大叔大媽,爺爺奶奶那類人,有幾個孩子在火爐邊上玩耍,嘴里含著糖果,含糊不清的說著什么。
燕小宥的眼角滑過兩行淚,她都不知道怎么回來的,腳下虛浮無力,全身冰冷。
李阿婆就站在旁邊,看到了小宥這般,輕輕的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去吧,不然以后可沒有機會了?!?p> 燕小宥回頭看她,看她一眼,“阿婆,我外婆說什么了沒?”
“就是說了讓你開心點,以后跟著小姨去城里讀書。”李阿婆抹了把淚說,還嘆了口氣。
燕小宥平時與小姨很少來往,但感情也不是很差。
外婆就在那里躺著,還是和平時那樣慈祥和藹,眉眼含笑。
燕小宥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家人了,現在有小姨在,也是個有家人的孩子。
大雪那天,外婆入殮后,燕小宥在哭,哭的厥過去很多次。
小姨披麻戴孝,看這樣的燕小宥,心里幾乎不是滋味兒,她紅著眼眶看了天空,把眼淚倒回去。
入土那天,沒有大雪滿天飛,也沒有大雨寒風,反而是格外的溫和的風,清清爽爽的天。
雪也化完了,只剩下泥濘的路面,旁邊的灌木叢林拴了很多的細紅繩,掛在樹梢,風揚起來時,特別像外婆給燕小宥曾經扎辮子用的紅絲。
外婆常和她念叨,記憶最深的一句話就是,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喜兒扎起來……
燕小宥在山地里站了很久,看了這片外婆帶她走過的每一寸土地,摘下的每一朵花朵,每一株綠草……
嚴芩走過來,冰冷的手輕輕地按在燕小宥的肩膀上,目光看向了遠方,她溫聲細語的說,“以后就咱娘倆相依為命了!”
“小姨,”燕小瀾抬頭,看著小姨,小姨臉上還掛著淚珠,“小姨,我們以后去哪?還會回來嗎?”
“會回來的,”嚴芩說,看著這一片山林,載著很多不可磨滅的記憶。
寒冬臘月,該是喜笑顏開的準備年貨過新年的美好日子。
姜秋給攝影拍出需要上架的圖片,在工作室里修修改改,褲袋里“嗡”的一響。
熟練的按下接聽鍵,手機壓在耳邊,手里仍在忙碌挑選圖片,“小寞,怎么了?”
這邊姜寞急三火四的跑向家中,一把推開門,把語氣提了好幾個分貝,“爸爸,你快回來,奶奶出事了!”
一聽這話,肩膀一抖,手機掉在地上,又反跳了幾下,姜秋把資料拿在手中,跑向另一個工作室給了藺韌,“藺哥,我家里出事了,我回去一趟,這里就交給你了!”
藺韌忙點頭,“好,你回去的路上別急,坐車去,不要自己開車?!?p> 姜秋“嗯”了一聲,就出了服裝店,到街邊站了一會兒,等了好一會兒才來了一輛出租車。
坐上出租車,轉了大巴,一路焦急萬分,恨不得一個閉眼,就回到了家。
陸曇曇長期熬夜打牌,飲食不規(guī)律,睡眠質量很差,又因大雪紛飛天氣,路面上全是積雪和泥濘。
回來的路上滑了一跤,地上全是積雪和泥濘,也就看不到地面上有尖利的石頭。
陸曇曇一頭栽下去,眼睛直直的睜著,呼吸微弱的厲害。
還是鄰居把她扶進家里,翻了半天找不到鑰匙,只得踹門。
姜寞得知,邊通知父親,邊跑回家去。
看到一屋子人,圍成一圈,床中間躺著不省人事的陸曇曇。
陸曇曇昏迷之際,看到了姜寞,嘴角微微動了動,手也很艱難地抬起來,指了一下姜寞。
姜寞自小得不到陸曇曇的關愛,現在見她這樣了,也冰釋前嫌,姜寞走過去,坐在床邊拉著陸曇曇的手。
那是骨節(jié)消瘦,布滿老年斑的枯瘦的手,指甲修剪的很圓潤,卻又帶著些泛黃。
陸曇曇看著姜寞,難得在她臉上有了一些不明顯的微笑,“小寞,對不起!”
姜寞知道她為什么會道歉,握著她的手,靜靜的看著她,一語不發(fā)。
陸曇曇看了周圍的人,都是之前不待見的鄰居們,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歉意,“抱歉啊,我之前那么混蛋,現在你們還來看我!”
“都是鄰居,應該的!”
“撐下去啊,等會兒救護車就到了!”
“……”
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先前的矛盾和爭吵就像是沒有發(fā)生過。
誰都沒有認認真真的記下來和陸曇曇瑣碎的爭吵,雞毛蒜皮的矛盾。
姜寞無話可講,就連旁邊的王杳冉也是心中有話,卻到嘴邊后又囫圇的滾回肚中。
陸曇曇只是輕輕地一笑,輕輕地拍了一下姜寞的臉,那一瞬間,她后悔過……
姜寞眼睜睜的看著陸曇曇的手從他臉上軟軟的掉下去,他一把接住,能感覺到余熱的溫度在她身體里漸漸消失。
陸曇曇嘴邊有一抹微笑,枯黃的手在姜寞的小手里。
救護車在門外響起,因雨雪天氣,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姜寞沒敢哭出聲,就像燕小宥的外祖母離世的時候,他和路锃一接到消息,到處去通知大人。
那個時候,路锃打電話給班主任告訴他燕小宥家出事的時候,路锃說話都很結巴,走路連摔了幾個跟頭。
現在這苦命的事輪到他了,陸曇曇最后一絲的溫度是在他手上消失的。
抱有一絲不敢放棄的希望,送陸曇曇去了醫(yī)院,得到的結局,姜寞不敢去相信。
姜寞站在病床前,看著臉色鐵青的陸曇曇,毫無生氣的臉龐,再沒有了第一次對他那么溫柔的笑了。
王杳冉在旁邊看著,看不下去了,走到一邊打電話問姜秋到哪了!
年關將近,路上的大巴車數不勝數,連續(xù)堵車了兩個多小時,姜秋被困在縣城附近的國道上,接了電話后,他下定決心下了車。
雨雪天中一路狂奔,姜秋趕到醫(yī)院時已是三更半夜,前腳踏進醫(yī)院大門,后腳就是鵝毛大雪紛紛而至。
還是那個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姜秋風塵仆仆的趕回來,看到已了無生氣的母親,再看到一邊泣不成聲的岳母和兒子。
空氣中漂浮一個靜謐的凄涼,寒冬臘月的寂靜無聲,如同一個悶不做聲的響錘敲在腦門上,姜秋是怎么走到病床前的,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上去那一瞬間,他已經知道了母親離世前的哀痛欲絕。
靈堂內,姜秋坐在大門檻那里一動不動,唯有手里的煙一只接一只,在煙霧繚繞中,暖黃色的白熾燈下,煙霧彌漫中,看到了姜秋的臉色一直不好,加上冬天的寒冷,讓一件厚實的棉襖都蓋不住他的憂愁。
暗沉沉的屋內,姜寞站在一邊看著,手里捧著一個杯子,杯子里是一杯溫暖的白開水。
姜寞看著寂靜的夜晚,外面的大雪飛舞,斜射的雪水隨著寒風都刮到了屋子里來。
屋里充斥著無邊無際的寒冷,還有濃濃的煙草味,淡淡的憂愁帶來的凄涼。
這個家只剩了兩個人了。
姜寞看著抽煙的爸爸,想要上前去阻止的,畢竟他從來不抽煙的,因為媽媽不喜歡煙草味,味道很刺鼻,媽媽聞了會吐,會惡心。
怎么,爸爸是忘了與媽媽的承諾了嗎?
姜秋抬頭的那一瞬間,看到了兒子的詫異,勉勉強強的一笑,“你說,媽媽和奶奶怎么不回來說我了?”
姜寞愣了,手里的杯子越發(fā)的冰涼,涼的痛徹心扉。
他搖搖頭,把杯子里的水倒去了院外,剛潑下去的水瞬間在寒風中凝固成冰。
“爸爸,我們以后住哪里?”姜寞問。
這一問,把姜秋問住了,姜秋熄滅了煙蒂,一雙熾熱的眼眸盯著姜寞,“跟爸爸去城里?!?p>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沒有了以往的喜慶與熱絡,只因燕小宥家失去外婆,姜秋父子二人也失去至親,沒人愿意在傷口上撒鹽,戳人痛處。
河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河底里是清晰可見的鵝卵石,綠油油的青苔,還有魚蝦的殘骸在流動。
路邊的每一棵灌木叢林的枝椏上,仍舊飄著那些細細的紅繩,在風中給這寂靜的日子添加了一絲色彩。
姜寞看著那新添的泥土,帶著積雪的泥土,堆積成了一個尖尖的小堆,可能會在不久后,長出了很青綠的小草,或者漂亮的野花。
旁邊的風刮來一陣煙草味,嗆得姜寞一陣咳嗽,他捂住鼻子,看著走近的姜秋,懶懶散散的樣子,姜寞頓時覺得爸爸開始在頹廢。
姜寞走過去看了爸爸一眼,問,“爸爸,能不抽煙嗎?”
姜秋默默無聞,仍舊在抽煙,直到那包煙抽完,他才把煙盒扔了,包括打火機。
統(tǒng)統(tǒng)丟進了旁邊的一條溪水里,盡管溪水上面有一層的薄薄的冰塊,在突如其來的撞擊下,撲通一聲就沉了底,不一會兒就浮了上來,隨風漂流而去。
姜秋看著姜寞,無聲的看了一眼,又輕輕的吐了口氣,輕描淡寫的說,“小寞啊,現在只有你了,以后爸爸不抽煙,你也不許,行嗎?”
姜秋的這一番話,姜寞深深的記在心里,看到了爸爸的憂愁,他也不再說話了,只是陪著他看完這山里的風景。
爸爸抽煙時的那種無奈,姜寞不懂,卻又懂了。
過了一個平平靜靜的年,在家頹廢了許久的姜秋,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去岳母家拜年,順帶也是告別。
大年初二,姜秋與姜寞坐上了去另一個城市的大巴,在車里,姜寞靠著窗邊的位置,目光一直在往回看,看到了淚如雨下的外婆,脊背佝僂的外公,那個拐杖記憶尤深。
怕是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姜寞看得竟是失了神,這里有和戴葙的兒時記憶,最美好的記憶啊。
路锃在后面不緊不慢的跟著,看著車輛慢慢行駛出了老遠,拿出手機給姜寞發(fā)了個短信:記得要找到葙葙啊。
沒有別的話,沒有別的離別的情緒,在他們心里,仍舊只記得戴葙如今過的怎么樣,在城里有沒有受到欺負?
千遖在最后,他就在原地不動,目光看向了車子遠去的方向,心里有個念想,有一天也要走出這里,去到更遠的,更漂亮的城市去念書,還會得到更多的意想不到的驚喜。
窗外的風景在慢慢移動,接著就在加速移動,看到了后面的兩個好朋友的身影慢慢模糊,慢慢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直到以肉眼都看不見。
一遍遍翻閱著路锃發(fā)來的消息,他何嘗又不是不想知道戴葙的下落,記得給二姨打過幾次,得到的答案永遠是戴葙在午睡或者已經休息了,
八個小時的旅途,到了終點站停車后。
姜秋攔了輛出租車,把行李都放上了后備箱,與姜寞坐進了后座。
在車門關閉那會兒,姜寞像是看見了什么人,忙把目光從窗戶投出去,可是那個身影在喧鬧嘈雜的人群里霎時間消失了。
姜末一直以為那個熟悉的背影是戴葙,可是看到一個幻影后,他才意識到是自己看花了。
戴葙和戴招走在了出租車下車的路口,又進了一輛公共汽車,在車輛與行人的擁擠中,她覺察到了一個很熟悉的目光,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入眼的全是水流不息的車輛與焦急上班下班的人群背影而已。
戴招勉勉強強的接受了戴葙,此時正領著她的手坐在車座里,和在醫(yī)院的蔣小瀾聯(lián)系。
蔣小瀾的在戴招回來,與戴葙的關系有了些好轉以后,她那個易暴易怒,患得患失的脾氣才收斂了許多。
蔣小瀾的心情在好轉,家里的氣氛在好轉。
可是,人生怎么會那么風平浪靜呢?
總有人在背后捅你一刀,讓你知道世界仍舊是好與壞的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