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說來很奇怪，斯嘉麗感覺自己又多了個女兒。盡管凱瑟琳只比她小一歲多，但她現(xiàn)在這樣小雞緊跟母雞的行為模式讓斯嘉麗覺得她們比起童年好友，倒更像是母女倆。更何況，凱瑟琳的藍眼睛和邦妮是多么像?。∷踔劣悬c懷疑卡爾弗特家也有一位愛爾蘭人先祖，不然怎么解釋凱瑟琳這一雙像愛爾蘭人一樣的藍眼睛呢？她幾乎要把凱瑟琳當女兒一樣養(yǎng)起來了。

　　她非?？蠈W，哪怕害怕那母牛的蹄子也勇敢地上前模仿斯嘉麗的動作給母牛擠奶。一開始不得要領(lǐng)，擠得母牛開始焦躁地動蹄子，嚇得凱瑟琳一邊努力擠，一邊小心避開牛蹄的方向。等她終于成功了就歡呼雀躍地喊：“斯嘉麗，你看！”

　　正在給牛叉干草的斯嘉麗回頭，就看著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凱瑟琳，看她漂亮的藍眼睛和蜷曲的卷發(fā)，仿佛又看到她自己的女兒——“媽媽！你看！”她被孩子的呼喊喚到窗邊，然后就是一種可怕的木桿折裂聲，瑞德的吼叫聲，以及一堆藍絲絨和飛奔的馬蹄猝然坍倒在地上的聲響。

　　“怎么了？親愛的，你太為我高興所以哭了嗎？”凱瑟琳的聲音又把她從噩夢中喚醒，看著眼前十九歲的少女凱瑟琳·卡爾弗特，她現(xiàn)在又一點兒也不像邦妮了，因為邦妮永遠停留在了四歲。她擦了擦眼淚，言不由衷地夸贊了凱瑟琳這笨手笨腳學了一個多星期才成功的擠奶手藝。然后料理完牧場的活兒就和她一起回去準備給下田的杰拉爾德和大山姆準備飯食。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的第一個炎熱的夏天，一些衣衫襤褸，滿臉胡須、走壞了腳又往往餓著肚子的人，源源不絕地翻過紅土山坡來到塔拉農(nóng)場，在屋前陰涼的臺階上休息，既要吃的又要在那里過夜。他們都是些復員回家的聯(lián)盟軍士兵。火車把約翰斯頓的殘余部隊從北卡羅來納運到亞特蘭大，在那里下車后就只好長途跋涉步行回家了。

　　斯嘉麗一邊幫著母親愛倫護理傷兵，一邊想著瑞德肯定是不會在這群人中間的，即使他沒有出國，也不會以這副落魄的面貌出現(xiàn)在她面前，就像她除非不可抗力絕不肯讓他看到自己不漂亮的一面。整個塔拉都彌漫著黑嬤嬤煮黑莓根的氣味，這是愛倫要求拿來治痢疾的主要藥方，也是他們現(xiàn)階段可以搞到的主要藥材。

　　聽著嬤嬤在那里嘟囔著南方戰(zhàn)士的肚腸，斯嘉麗又忍不住想象瑞德患痢疾會是什么樣子，然后她發(fā)現(xiàn)她想象不出來，但是這并不妨礙她想到確實有過那個情況就發(fā)笑。隨后她開始檢討自己，但是又很快為自己開脫：“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這壞心眼！要怪就怪他老是高高在上地嘲諷我，總叫我難受吧！”蘇艾倫還在克制著經(jīng)常探詢老弗蘭克的情況，像是既希望他幸存，又希望他就義——若是他幸存了卻順便拋棄她這個未婚妻，那他還不如就死在戰(zhàn)爭中比較好！

　　六月過后不久，一匹瘦弱的老馬送來了蘇艾倫前世的丈夫——威爾·本廷。斯嘉麗看著這個身患肺炎，病情嚴重的男人，非常想要知道他是怎么抗過來的，因為凱德已經(jīng)越來越虛弱了。“也許他們患的不是同一種肺炎，凱德的病癥看著弱些，但竟是要把他活活拖死的樣子！”斯嘉麗又想起方丹老大夫隨口給她講的那些她聽不懂的藥名，母親已經(jīng)讓波克去周圍的城市問遍了，但是都沒有那種藥，并且不止是那種藥，別的什么藥也基本上是沒有的。現(xiàn)在克萊頓郡周圍的人家全指著愛倫這一手醫(yī)術(shù)靠些有效的土方子治病。

　　但有的病，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在威爾·本廷快要好起來的時候，凱瑟琳終究還是沒能挽救她兄弟的性命，愛倫盡力去救治他，老方丹大夫也拖著沒了一只胳膊的殘軀過來給他瞧了，可沒有藥就是不行。當威爾·本廷從昏沉的病痛中清醒過來的時候，耳邊就傳來了一陣陣壓抑的哭聲，他那雙淺藍色眼睛已能認出周圍的人來，看得見一個姑娘伏在他隔壁的一張榻子上傷心地哭泣——凱瑟琳不敢在凱德的墳前哭，害怕他擔心她走得不安寧，也不敢在奧哈拉家人面前哭，害怕惹得愛倫自責。于是她只能借著護理另一位肺炎病人的機會，趴伏在她兄弟生前躺過的最后一塊地方哭著哀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