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幾名少年偷偷摸摸卻又互相撐腰的神態(tài)，方亦只覺得有趣和贊賞，心道無怪乎據(jù)連成邑所說：這幾名后輩控獸天賦并不出眾，但宗門還是千里迢迢送他們來青崖山院交流求學，期盼他們另有建樹。
不過，少年們的心性長處是一方面，云羽宗能夠作出這樣的考量，也著實不容輕忽，可見他們對與青崖山院的交流頗有誠意和期盼。
“唔，你是叫云瀾吧？”
饒有興致地摩挲著下巴，按下再逗弄他們一番的心思，方亦面露微笑望向那名少女，“不用緊張，放松一些。你應(yīng)該有更多的想法思考，還沒有說出來吧？比如，關(guān)于用血這方面，你為什么想到用自己的？”
“我、我記得方學長前面提到，鐵蠹異蟲對血液極其敏銳……師傅以前也和我們說過，古紀元時左道修士對血液頗有執(zhí)念，認為血液有高低貴賤之分，修士之血、凡人之血，妖獸之血、牲畜之血，是有大不同的……我、我不是贊同左道修士的歪門邪說，只是、只是……”少女說著說著，又陡然緊張起來。
“不必在意這些，理論看法而已，重在對錯、無關(guān)正邪?！?p> 方亦安撫了一句，又帶著鼓勵溫和道，“所以，你覺得你身上的修士血液、加上一些金鐵，有機會能夠把蟲群給吸引出來？”
“嗯，我是這樣猜想的，不過……其實、其實我沒想過來打擾方學長，都是他們……他們非騙我說帶我過來套近乎……”少女哀怨地揪住了手指。
“哎呀，云瀾你過分啦！”
那名活潑過頭的少年又叫喚起來，“你平時在宗門里，向那些長得不中看的師兄們請教，可從來沒有這么扭扭捏捏過啊！其實那些師兄長得也挺周正了啊……”
“啊——！錢惟亮，你、你——”
少女的臉猛然燒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舉起拳頭，就想去追打那名活潑少年，但瞥了眼方亦，又硬生生噙著淚光忍了下來，委屈極了。
為了不犯下破壞少女心中美好形象的滔天大罪，方亦被迫動用法力死死控制住了臉上的表情，保持沉穩(wěn)地咳嗽了一聲：
“還有誰有其他想法補充嗎？不用拘謹，放開些，說錯了我又不會打罵你們?！?p> “我我我！我有想法——”
名叫錢惟亮的少年踴躍道，“方學長，我覺得你在食肆里頭露的那一手太帥了，能不能教教我??？”
“……”
方亦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懷疑唯獨這貨可能單純是宗門不要被踢出來的。
“方學長，那云瀾想的主意，到底有沒有可取之處呀？”那名身板精壯、看起來頗成熟的少年將話題拉回了正軌。
“這、這么簡單就能想到的法子，肯定有什么不妥當啦，我、我們還是不要打攪方學長休息……”
少女一副恨不得原地隱形的模樣，低頭反復拉扯幾名同伴的衣服，想要哀求他們趕緊離開。
“別忙呀，哪有人請教，是只丟下問題、不聽回答就跑掉的?！狈揭嘈χ龀鰟褡?。
“是啊是啊，云瀾你不聽自己走就好啦，我們的臉可不像猴子……”錢惟亮又賤兮兮地開口取笑起少女。
“行了，錢惟亮你可閉嘴吧，不然我就把你的小秘密抖出來！”精壯少年氣惱地出聲打斷，做出威脅道。
“啊——別別別！石靳哥，你說的算，我再也不敢了。”
錢惟亮立馬臉色大變、惶急求饒，也不知道是什么把柄被對方拿捏住了，居然這么好用？
頓時，在場的其他人、連同方亦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火焰在里頭熊熊燃燒。只可惜，那叫石靳的少年渾身透著嘴巴嚴實的氣質(zhì)，讓人連刺探口風的想法都生不出來。
“咳咳，我們說回正題吧。關(guān)于云瀾想到的主意，究竟有沒有可取之處，有多少可取之處……”
方亦故弄玄虛地頓了頓，而后認真地看向幾名少年，“其實我也不清楚，因為我之前確實沒有想到?！?p> 少年們聽到這一出乎意料的答案，不免面面相覷，但看方亦的神情，卻又覺得與捉弄搭不上邊。
“怎么可能？那也不是很精巧的法子呀……”少女懷疑道。
“不奇怪。一來，即便像學長我這樣的天縱之才，也是偶爾會有疏漏的嘛……”
方亦厚顏無恥地說道，沖幾名少年擠眉弄眼了下，“二來，其實這就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道理，我深知鐵蠹異蟲獲得了充足的血源、還有金鐵供應(yīng)之后，所導致的后果會有多麻煩，所以下意識考慮的全是能規(guī)避掉這種風險的法子，而陷入了自我蒙蔽的盲區(qū)，這是個需要寫進……咳，刻進靈臺的教訓！”
“可是，還有其他人??？連師叔，萬獸閣的前輩……”那名叫俞文的少年皺眉嘀咕道。
方亦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想到了：“至于除了你們之外，其他人也沒有生出類似念頭的緣故……我估計是由于他們大多上了年紀、思維有些僵硬，而且被……咳，要是我說，他們十有八九是被學長我高超驚人的天賦技藝給嚇到了，會不會顯得太傷人啊？唉，可事實想必就是如此，誰讓本學長確實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縱之才呢？”
高手寂寞、無敵無奈的哀愁氣韻，從仰望長天的孤高身影里漫溢出來，著實有些唬人……
少年們愣怔了好一會，眨巴著眼睛互相看了看，最后一齊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學長學長，錢惟亮說你看起來就有好為人師的癖好，拿問題來套近乎最有用了?！?p> “呸！你們別誣賴我，癖好那句是俞文說的，我只說了套近乎?！?p> “我沒有，你別瞎說！我最多想的是，方學長有些東西疏忽說漏了?！?p> 方亦任由少年們笑鬧了片刻，這才伸手按了按，示意他們聽自己說。
“接下來，我們說回主意本身。首先值得肯定的是：云瀾提出的法子，若僅考慮我們目前所了解的鐵蠹異蟲習性，是十分合理的一個設(shè)想……”
方亦專注認真地分析推斷道，“但凡世間生靈，無論靈智高低，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除非蟲群聰明到能夠看穿我們的‘詭計’，否則，面對明顯更具誘惑的寄宿環(huán)境，它們沒有理由不進行遷移。這一點，我們稍后很容易就能做出驗證?！?p> “不過，在進行嘗試驗證之前，我們還需要盡可能地思考，會出現(xiàn)哪些可能遭遇的局面，好提前做出應(yīng)對準備、以防不測。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們準備的誘餌得是什么樣才好？如果就拿個瓶子，把血和金鐵放進去，蟲群又不講究排隊禮讓，要是一窩蜂跑出來，那我們不是手忙腳亂嗎？”方亦循循引導道。
“哦哦！所以得像方學長打造的那個琉璃大箱子一樣，準備一個能方便開關(guān)的牢籠，把它們一個不漏地騙進去，馬上封死?！?p> “啊！那我想到一個，就跟狗聞到肉味似的，沒準刺激太大，騎獸會突然醒過來，直接發(fā)狂呢！所以騎獸也要處理好，麻藥加量，拿鐵鏈、不對，拿繩子綁上！”
“我也想到一個！蟲群的規(guī)模太大，一下子全被引出來的話，沒準會傷害到騎獸，那就全都白瞎啦！還有還有，沒準蟲群習慣先吃干凈嘴邊的，或者就是碗里鍋里的全都要？你們想啊，吃飯的時候，菜再好吃，也不妨礙我先扒拉幾口飯嘛，對不對？”
“聽我說聽我說，我覺得……”
看著少年們興致勃勃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方亦也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樂趣。
好為人師么？也不賴……
……
當聽聞云羽宗的幾名少年，配合方亦琢磨出了一種具備相當可行性的簡易救治方法時，在臟污、血腥之中反復感受著挫敗的一眾前輩修士心中，首先生出的不是后生可畏的感慨，而是某種俱往矣的無奈唏噓……
自焚天之變開始，到導致仙庭東渡的沉霄之戰(zhàn)落下帷幕，無數(shù)曾經(jīng)在舊紀元被認定的成規(guī)鐵律，都受到了巨大的顛覆；而這種顛覆猶如洪潮奔涌，最高峰時所造成的破壞固然摧枯拉朽，但后續(xù)的綿延余波，卻更加讓世間修士品味到恐懼和敬畏。
洪潮余波持續(xù)的沖擊下，他們不得不在劫后余生里，深陷于難以重塑天地認知的泥沼困境之中——
登天大道與腳踏實地的苦修積累，越發(fā)漸行漸遠，后來者甚至無需機緣，或許只憑半縷靈光即可一步而就，去到前人望塵莫及的地方……
當然，靈光乍現(xiàn)、一步登天，只能是幾率微乎其微的特例。
在進行了多次的嘗試驗證之后，方亦確實借助少年們的啟發(fā)，摸索出了一種省力許多的新法子，但并非雪中送炭、而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新的法子究其根本，還是遵循少女陸云瀾提出來的思路，不過卻有不少阻礙需要排除。少年們踴躍猜想的那些可能局面，雖有中的，但都在其次，而一些難處以及隱藏的未知習性，連方亦都始料未及，例如：
鐵蠹異蟲存在血繼偏好，在受到新的血源吸引時，會優(yōu)先選擇與上代蟲群食用血源相近的那一類……
鐵蠹異蟲雖然不講究排隊禮讓，卻講究先來后到，一份金鐵誘餌在被一定數(shù)量的蟲群寄宿之后，其他異蟲就不會再靠近……
不同質(zhì)地的金鐵，能夠吸引寄宿的異蟲數(shù)量不同，質(zhì)地越好、可寄宿的異蟲越多，換句話說，這些該死的蟲子挑食的方式還很特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