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狀況從不鮮見，而所謂的“明珠蒙塵”？
若是其他事物，實在難以想象，但說到“傀儡”的話……倒也不是完全無法解釋。
至今為止，為大眾所知的傀儡有關(guān)工藝，基本還停留在以左道器物、奴役控制靈智生靈的層面；而元神分化、魂識寄于外物的操控法，因著不造成罪孽，于古紀元早期似乎曾風(fēng)行過一段時間，但很快就被摒棄了——
哪怕分化出的那部分神魂再微小，也始終意味著缺失，有損于修真之道歷來追求的那種“圓滿無漏、天人合一”境界。
故此，以往對傀儡感興趣的修士，需在“作惡”和“自損”兩條路中做選擇。
能選前者的、大多選了前者；不能或不敢選的……傀儡也不是什么必要之物嘛。
呵，令嗜好傀儡者可喜的是：近些年來，關(guān)于圓滿無漏、天人合一的說法，也開始遭到了質(zhì)疑；元神分化、魂識外寄，這種修真法門隱隱有卷土重來之勢。
不過據(jù)方亦所知，動靜不算激烈……
因為背后有心或無心的推動者，所編排傳播的是兩面討好的理論：先練習(xí)元神分化的法門，再設(shè)法把分化元神重聚歸一，從而達到“斬道見我”的無上真我境界。
關(guān)于這一理論，有著近似的古例可考，只是……曾經(jīng)的原版在短暫流傳后，被其他更具說服力的理論打入塵泥罷了。
其實，每當紀元更替，此類老舊的、早已被淘汰的認知，又被挖掘出來重新檢視，按理說倒也無可厚非，甚至值得贊揚。
可惜，很多修士純粹是熱衷于站在創(chuàng)新變革的反面，無視創(chuàng)新變革帶來的進步，而一門心思執(zhí)著于復(fù)古崇舊。究其原因，在于他們跟不上新的修真體系，希望回到陳舊而熟悉的過去時光里……然而，就算真的證實了他們推崇的古舊認知有其合理之處，當他們無法從中獲益，或是獲益少于其他修士的時候，他們又會開始轉(zhuǎn)投其他更熟悉的古法。
總而言之，咳、是回歸正題：傀儡工藝沒落過很長一段時間，涉及元神分化、魂識操控的傀儡工藝尤其受盡冷落……
另外，方亦回想先前與這些混銅力士交手的情形，并沒有感覺到有多難應(yīng)付。當時它們的表現(xiàn)，根本配不上眼下察覺到的這種驚艷工藝水準。
似乎……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佛門法身大展神威、彰顯戰(zhàn)力的相關(guān)傳聞。
“遭遇冷落”是時勢使然，而“戰(zhàn)力平庸”想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操控難度的影響。這兩個外因的作用可不小，再加上佛門自古以來的藏拙習(xí)慣……
如此想來，法身傀儡的內(nèi)涵名聲不顯、受到忽視，確實也說得通。
否則，以那些世家宗門的狹隘之心、黑市商客的逐利之欲，可絕不會受到區(qū)區(qū)天域星海的距離所阻，必會想方設(shè)法，逼迫佛門徹底袒露所掌握的底蘊層次、工藝品級。
要知道，就連封閉最為嚴密的東蓬萊天域，都無法防止仙庭獨有的仙丹靈果被竊取、成為世家宗門爭相仿制的延壽神藥；也無法防止治下的女仙被虜劫、淪為黑市中販賣的高價奴貨……
而以方亦的判斷而言，此類佛門法身傀儡絕對是值得各大勢力重點關(guān)注之物?；蛟S它目前還沒有清晰顯露出強力之處，但其中蘊含的高超工藝水準足以作為明證，一旦出現(xiàn)最后的那個引子，必將蛻變?yōu)轭嵏伯斀窦o元格局的憑仗！
這些法身傀儡的內(nèi)涵，甚至令方亦聯(lián)想起某些誕生出器靈的法寶傳說，連帶相關(guān)的話本故事也不再顯得那么白日做夢、虛無縹緲了。
只不過，有意或無意中鑄造孕育出法寶器靈的高人，估計大都存在僥幸成分，關(guān)鍵是沒有將心得流傳下來、繼續(xù)改進的觀念。
真是可惜……
哦！也有可能是……其中確實有部分心得摘要記錄流傳下來，但悄無聲息地落入了某些潛伏的人或勢力掌握中，比如這佛門沒準就是收集得利者之一。
……
方亦突然皺了皺眉，覺察到一絲不對勁之處。
作為“天?？汀豹氂星椅ㄒ坏膫鞒形?，“天衍卷”并無任何攻伐守護之能，但其珍貴之處本也不在于此，而在于極其簡單卻意義重大的兩個方面——
【宇圖-測繪】：自動測繪途經(jīng)之地，感應(yīng)范圍內(nèi)的秘境、星門、天象、靈源等。
【宙書-存錄】：永久存錄歷任持有者記下的文字、圖稿，供后來傳承者調(diào)閱學(xué)習(xí)。
這兩者，可以說是“天?？汀本裥拍钅苋缧交鹆鱾鞑幌ǖ暮诵闹е?、傲骨脊梁。
然而，方亦熟知自己手中的“宙書”，里面并無器靈方面的絲毫記載、對佛門相關(guān)的訊息也頗為膚淺簡陋……
難道連天?？偷南容呉苍谠摲矫媸艿搅嗣杀?？
方亦對此無法認可，這與“天衍卷-宙書”在其他諸多方面的詳盡風(fēng)格完全不符。
而如果某些事情真實存在，在理應(yīng)對其有所記錄的文獻中，卻沒有給予相匹配的筆墨關(guān)注……
那極大的可能是：文獻撰寫者被牽扯其中，并因所處立場不夠光彩、而刻意有所回避。
當這文獻記錄并不對外公開的時候，更加說明了牽扯的深度、以及不光彩的程度。
……
方亦沉吟良久，卻始終無法將關(guān)注點放回單純的工藝層面。
自他年幼之時、如既定宿命般獲得天?？偷膫鞒?，至今已有近十年。從“宇圖宙書”中獲得的指引幫助、習(xí)得的學(xué)識技藝，不斷加深著他對這個身份的認同。
方亦將真正的星海啟航之期，定在一年后的舊俗十八歲“冠禮日”，為此始終沒有機會同其他天?？椭苯咏佑|過。
然而，在他的認知中，彼此算是尚未蒙面的家人，一旦相遇、便當如久別重逢。
是故，眼下偶然察覺到在某些事情上，他所敬仰信賴的先輩可能有所隱瞞、甚至存在污點，方亦幾乎難以抑制地焦躁、煩怒起來。
一切尚未有定論……
話雖如此，但僅靠這種敷衍的言辭，根本無法稍微安撫他胸中狂亂暴動起來的心緒。
畢竟，方亦當下也還只有十七歲，正是最為氣盛浮躁之時。和其他這個歲數(shù)的年輕人一樣，除了過分篤信自己所做的判斷之外，很多時候無法拋開非黑即白的是非觀念，尤其是所遇之事與自己切身相關(guān)的情況下。
最后，不愿被旁人察覺自身心神情緒異常的方亦，隨口編了個由頭、向劉老大和馬師匠知會一聲后，獨自駕馭著巨猿脫離既定航程，朝著靜默無垠的虛空飄蕩而去……
……
興許是冥冥中的天海意志眷顧——
當方亦駕馭巨猿不經(jīng)意轉(zhuǎn)過某顆橫亙星河萬古久遠的巨大天體，一幕“雙星交匯”的盛景，正于前方、以廣闊虛空為幕布緩緩鋪展開來。
天體崩解、星核熔裂……
觸目可覺熾熱的漫天光輝不斷噴發(fā)潑濺，如同在黑暗中點燃了一個火炬，可令佛陀頓悟的蓮華，也莫過于此。
方亦停下巨猿座駕所有部件與法陣的運轉(zhuǎn)，闔眼懸浮在道壇上空，保持著鴻蒙靈胎的姿勢，輕輕蕩漾翻轉(zhuǎn)。
魂識知覺掙脫軀殼束縛，融化沉浸在此時的外景滄溟中。
無邊無際的光、熱，以及沖擊波動，勾起生命最初的撫慰記憶，令他那微不足道的心潮波瀾得以被稀釋平復(fù)……
驚心動魄的恢弘天象，足以讓任何郁結(jié)得以打開。
不論如何，對于天海之外、廣闊未知的向往，是他絕不會改變的本心初衷。
哪怕天?？偷淖谥己托拍钍翘撚衅浔怼崉t內(nèi)里腐敗不堪，又能怎樣？只要自身仍然追尋著不受拘束、探索未知的航路前程，那分道揚鑣之后，走得更遠的才是正確的那方！
經(jīng)歷如此一番散心調(diào)節(jié)后，平靜下來的方亦已然念頭通達。
某些事不便提及、不予置評，留待后人定論記錄，也是某種負責(zé)任的表現(xiàn)，隱瞞總比遮掩要好些。
天海客對后繼者并無任何禁令定律，得其傳承者憑什么要求先輩白璧無瑕、盡如所愿？
終究是，自己所幻想的天?？托蜗筇^完美了——方亦如此反省到。
……
等到兩天后與龍鯨船重逢時，至少從表面上，方亦已經(jīng)恢復(fù)到了常態(tài)。
劉老大和馬師匠表露的好心關(guān)懷，卻沒得到好報——
“我就出去溜達一會散散心，你們何必這么緊張……往后沒我照看著，你們還要不要繼續(xù)行船了？”方亦滿臉嫌棄地回應(yīng)道。
這混賬！全然無視自己離開之際的臉色有多狂躁難看、令人望之生畏，竟還好意思在這里鼓唇弄舌、歪曲事實？
若非馬師匠奮力安撫，劉老大體內(nèi)的澎湃法力險些就要按捺不住了！
實際上，方亦作如此扎人的表現(xiàn)、未必沒有心虛的緣故：想想不久前，他才在劉老大面前拿天海客的風(fēng)姿氣度來裝腔作勢過；結(jié)果沒兩天，自己就像個不成熟的小屁孩一樣，為著類似“原來自己的家境沒有想象中那么好、爹媽其實沒那么愛我”的由頭耍了通性子……
天可憐見！這種事要是被人看穿了，往后的臉面可還往哪里擱??？
好在劉老大和馬師匠近來事務(wù)頗為繁忙，見他沒啥大礙，也不像是碰上了什么要緊的麻煩，便沒有刨根究底地追問。
說到底，誰還沒有點需要躲開其他人發(fā)泄發(fā)泄的時候？正經(jīng)成熟的大人都能理解，只有太過年輕的黃毛小子才覺得一定要藏著掖著。
……
而后又過了兩天，也就是龍鯨船離港啟航的小半個月后。
船上的氣氛陡然熱烈了起來，所有人都像是熬過寒冬的蟲獸、終于感受到春風(fēng)那般精神抖擻——航程即將結(jié)束，終南天域已然在望。
前方的星海虛空中，橫亙著一個深邃的黑色漩渦，也是此次航程中的最后一座星門。
當這到星門進入龍鯨船的渾天儀感知范圍后，一切都仿佛加快了速度。
船工們熱火朝天地進行著各種準備工作，猛然爆發(fā)出的干勁，讓負責(zé)監(jiān)督的工頭都找不到插嘴呵斥的機會。當然，工頭們同樣沒啥再計較啰嗦的心思，真要看到疏漏的話，大多也是選擇趕緊上去搭把手。
莫大的引力作用下，順勢而行的龍鯨船飛快地與星門拉近距離；不到兩個時辰，最開始遙望如微塵的小黑點，便膨脹成了無法從船上望見邊緣所在的巨大黑洞。
與星門接觸的前一刻，龍鯨船與武裝巨猿已然停滯絕大部分部件的運轉(zhuǎn)，全力維系護罩的法力輸出，以對抗星門漩渦的扭曲擠壓。
有那么瞬間，視野之內(nèi)的萬物、包括光芒，都被拉伸成了線條，匯聚為白茫茫的空無。
緊接著，眾人眼前又突然一跳，所有事物隨即恢復(fù)了常態(tài)，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回首來路，螺舟后方的星海虛空中已經(jīng)空無一物，那個深邃的黑洞漩渦，仿佛根本未曾存在過一般；而看向前方，周圍是一片跨越了至少數(shù)十光年、完全不同的星海虛空。
這便是“星門”，一種只能前行、不能返回，被當做單程通道的奇特天體。
也就是說，連接兩個地點的航線，必然存在“去”和“回”兩條，且兩條航線花費的時間可能相差懸殊，全看所途經(jīng)的“星門”數(shù)量和遷躍距離的對比。
天海之玄奇瑰麗，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