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客棧,無射小院。
李名中站在屋檐下,回頭看了眼安靜的房間,問道:“他的靈魂是去了幽冥界嗎?那里有什么?”
明燼拿著酒葫蘆喝了口酒,道:“他是去了心中的地獄?!?p> 李名中不解。
明燼笑笑,“想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嗎?”
李名中想知道,但不想從旁人口中知道。他沉默著轉(zhuǎn)頭,看向眼前的庭院,問道:“那真是葡萄籽種出來的嗎?”
庭院中,竹架上爬滿了綠油油的葡萄藤,一串串葡萄在月光下顯得晶瑩剔透。葡萄架下放了張搖椅,此刻幽華正躺在上面一搖一晃的,一邊吃著葡萄,一邊看著滿天星子。
“小中要吃葡萄嗎?”
幽華問了一句,也沒回頭,抬手就扔了一顆葡萄過來,正巧落在李名中手心里。
李名中知道幽華是修士,倒是沒怎么在意,隨手將葡萄扔進了嘴里。
然而,就在一口葡萄汁入體之時,他突然感覺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沿著靈脈通往四肢百骸,令人說不出的舒暢。
“……”
李名中怔然半晌,回過神來的時候,看著葡萄架下如同黑色精靈一般的女孩,又轉(zhuǎn)頭看了眼身邊的明燼,那一身舊道袍在他身上竟也顯出幾分落拓的灑脫……他又想起連不治的那句話……他很危險……
李名中道:“七爺其實不是凡人吧?”
明燼看了他一眼,笑了,道:“測靈石可不會說謊。”
李名中沉默了下,斷言道:“就算是凡人,也一定不是一般的凡人,就像星極王,她就不是一般的凡人?!?p> 頓了下,又道:“不治也是,他從小就跟我們不一樣。他還沒筑基就跟著商隊滿世界的跑,我很羨慕他,可是,如今想起他離開的神情,總覺得他當(dāng)時是不打算回來的?!?p> 明燼將手中的酒葫蘆遞給他,“要喝嗎?”
李名中搖了搖頭,“我明日還要巡防,得回去了?!?p> 這般說著,朝院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像個迷路的孩子似的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對上明燼的目光之時,眨了下眼,恍然一般,“我走了?!?p> 明燼笑了笑,“早些休息?!?p> 李名中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黑暗中的背影略單薄,像是風(fēng)一吹就能消散了。
幽華起身,走到明燼身邊,問道:“他沒事吧?”
明燼揉了揉她的腦袋,“不治有小中這個朋友,是他的幸運??墒牵胁恢芜@么一個朋友,是不是小中的幸運呢?”
他這般說著,回頭,“人都已經(jīng)走了,還不出來?”
腳步聲傳來,少年走了出來,道:“我沒在躲他?!闭f著,撓了撓鼻子,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我剛剛是真的死了一次嗎?”
幽華嘻嘻一笑,“那里是幽冥幻境。想去真正的幽冥界玩玩嗎??!?p> 連不治連忙擺手,“不用了。”
幽華聳了聳鼻子,“膽子真小。”
明燼舉著酒葫蘆喝了口酒,問道:“去地獄走了一遭,悟出什么來了?”
連不治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瑾七,上次你我比斗的時候,你到底看出什么來了?”
明燼拿著酒葫蘆看了他一眼,道:“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想死,又不想死。”
連不治白了他眼,“假道士還打起機鋒來了。”
話雖如此,但他知道,明燼說的是對的。
因為小時候的經(jīng)歷,他從前非常的憎惡修士,甚至希望世上再沒有修士。所以,在剛測出靈根的時候,他原本是不打算走修士之路的。
可是,最后他發(fā)現(xiàn),那是不現(xiàn)實的。
他要復(fù)仇,就必須依靠修士的力量。
他擔(dān)心連蓉因此厭惡他,一直都瞞著她偷偷修煉,直到三年前被她發(fā)現(xiàn),這才離開了扶陽島。
不過,他之所以想死,不僅僅是因為連蓉,也是因為他的靈力屬性。
他的靈根是變異靈根中的“暗”屬性,修煉的功法是破滅訣。
暗屬性的靈力與功法是公認的殺傷力最強大的變異靈根之一,同時也是最容易走過入魔的靈根。
連不治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會變成自己的仇人那樣的修士,濫殺無辜,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連不治問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頓了下,又道:“從來都沒人看出來。他們都覺得我英勇無畏,視死如歸?!?p> 明燼淡淡道:“沒什么特別的,其實這跟你能鑒別謊言的能力一樣?!?p> 連不治皺眉瞧了他一眼,“這個也從來都沒人知道。那日在船上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我的能力對你無效,我看不出你有沒有撒謊,但你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p> 明燼道:“當(dāng)你活了幾十萬年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要看出一個小毛孩在想什么,并不是什么難事?!?p> 連不治張了張嘴,瞪大眼睛望著他,“幾十萬年?這……你剛剛不是說,測靈石不會說謊?”
明燼道:“測靈石是沒有說謊啊,它只是見識淺薄。”
連不治:“……”
明燼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角含笑,道:“這是秘密,可不能說出去?!?p> 連不治想起之前他在大街上“殺人于無形”,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那……你來星輝城……”
明燼對他的反應(yīng)很滿意,含笑拍了拍他的腦袋,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樣,“這就對了,要對死亡有所敬畏。”
又道:“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我是來找我徒弟的?!?p> 連不治聳了聳肩,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他,略想了想,回答了他一開始的問題,道:“第一次比斗的時候,你跟我說,很多道理需得在生死間走一遭才能領(lǐng)悟。那也是我真正第一次面臨瀕死的時刻,當(dāng)時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但也不真切。”
這也是為什么他后來一直想挑戰(zhàn)明燼的原因。
連不治繼續(xù)道:“這幾日,你每晚都比斗一局,每次都是我在場的時候,是故意打給我看的嗎?”
明燼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在賺錢補貼家用而已。”
連不治撇了撇嘴,“不管怎樣,我都謝謝你?!?p> 他略不自在的撓了撓臉,繼續(xù)道:“我這幾日觀戰(zhàn),在你身上感覺到一種很玄妙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這次地獄之行,我看到了鬼門關(guān),忘川水,三生石,奈何橋,孟婆湯……還有,忘川之畔的村莊……有很多鬼民?!?p> 他說著這番話,眼睛越來越堅定,暗藏的星光終于透了出來,道:“我終于想明白了,世界萬物,循環(huán)往復(fù),死亡并不是終點。所謂‘破滅’,也從來都不是簡簡單單的消亡;而黑暗與光明,也從來都沒有明確的界限?!?p> 他這般說著,轉(zhuǎn)身,朝明燼鞠了一躬,真心實意的道了一聲:“謝謝。”
明燼受了他這一禮,卻是暗自嘆了口氣,從幽華手中接過一枚葡萄,放進嘴里,道:“別謝太早了。有朝一日,你若是……”
他不知為何突然停了下來,輕笑了一聲,擺擺手,“你若是真想謝我,就幫我找找徒弟吧?!?p> 連不治道:“又矮又黑的那個?”
明燼笑了,“對,他叫跳跳,喜歡美女。”
連不治點頭,“放心。星極海域的商會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我一定會幫你找到他的?!?p> 連不治離開后,幽華見明燼神色略黯然,抱著他的胳膊,道:“小瑾,你救了他,但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p> 明燼點著頭,道:“我知道。只是,小花,我更希望有一天,做一個凡人也能成為一種毫無負擔(dān)的選擇?!?p> 他是魔君,與人結(jié)下因果不是什么好事,尤其連不治那么憎惡魔道。其實,若非第一次見面之時,明燼看出了少年的赴死之心,又看出了他的暗屬性靈根,也不會出手管一個凡人的事。
明燼正想回屋休息,前方的黑夜中突然出現(xiàn)一絲靈力波動,一道黑影幾乎是從夜空中滾落下來——
“七爺,幽姑娘?!?p> 鞏戚玉摔倒在地,略粗重的喘著氣,臉上和手上帶著血跡。而在他懷里,還有一個黑衣人——
程頤。
他仍舊穿著昨日刺殺連蓉時的那身黑衣,臉上的面具卻已經(jīng)不見了。
不過,令人驚訝的是,他那一身黑衣遍布血口,此刻正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氣息微弱,分明是重傷瀕死的征兆。
明燼蹲下,試了試程頤的脈搏,問道:“出了什么事?”
鞏戚玉道:“我跟程道長比斗之時,遇到了一個化神修士。他自稱是殷華教的殺手,說要懲戒冒充殷華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