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公司規(guī)定每個職工只能帶一位家屬,因此我們爺倆便上了路。
大多數(shù)男人帶孩子總是不夠細心,但兩個男人一起倒也勉強抵得上一個母親。五天的行程,從火車轉(zhuǎn)飛機,再從飛機轉(zhuǎn)大巴,又從大巴到火車,路上更是顛簸勞頓,幸虧有白叔從旁照應(yīng),我的記憶里沒有辛苦,全是旅行的愉快。
返程時,我們坐了三小時的火車。當年人們的手機里沒有游戲,也沒有視頻軟件,在這狹窄的空間和不長不短的時間里,只有聊天才能打發(fā)時間。
父親打開話匣子,拉著白叔憶苦思甜。兩人談了很多過去的事情,我才知道他們原來是舊識,兩人在高中的時候認識,又去了同一所大學。大學里,他們參加了合唱團,后來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組樂隊。兩人合作的第一首曲目,就是粵語版的《光輝歲月》。
火車在一個個隧道里穿梭,過道里人來人往。桌上擺了兩桶泡面,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并排坐在下鋪的床上,開始一唱一和地哼起歌——
……
年月把擁有變做失去
疲倦的雙眼帶著期望
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jīng)過彷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變未來
問誰又能做到
……
我坐在中鋪聽他們唱歌,兩個人的音準節(jié)奏都很好,聲音融合在一起,非常接近專業(yè)歌手的聲音,很動聽。對面有兩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本來在聊天,也停了下來,盯了他們一會兒,開始說悄悄話,邊說邊不時捂嘴偷笑。
我心里很不舒服,扭過頭不看她們。不就是歌詞奇怪了點嘛,至于大驚小怪么?
待歌聲停下,面也泡軟了,“爸爸,”我打斷他們,“我聽不懂你們唱的歌?!?p> “這是粵語……那個,等你白叔吃完,給你翻譯。”我父親用手肘碰了碰白叔,邊吃邊說。白叔斜覷他一眼,又抬頭看我,笑著點點頭。
“好啊?!?p> 我興奮地翻了個身,白叔放下手中的面,喝了幾口水,開始唱起一段同樣旋律的歌——
一生要走多遠的路程
經(jīng)過多少年,才能走到終點
夢想需要多久的時間
多少血和淚
才能慢慢實現(xiàn)
天地間任我展翅高飛
誰說那是天真的預(yù)言
……
我趴在床上聽,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女孩的驚呼。我立刻睜眼,就看到對面兩個女孩子直勾勾地盯著手機屏幕激動地手舞足蹈,表情不知是高興還是害怕,然后她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齊刷刷地看向我。
我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打算下床找我父親和白叔,卻看到下鋪坐著一對中年夫妻,不見他二人蹤影。
東張西望時,對面兩個女孩子的其中一個輕聲問,“小朋友,你在……找你家長?”
“嗯。”
女孩們對視一眼,指了指一個方向。后來回憶起這一段時,我才發(fā)覺當時她們臉上的神色有些異樣。
我穿上鞋就奔過去。
一步一步,如同瞎子輕快而毫無察覺地邁向深淵。
兩個車廂之間的門不知何時緊閉,窗外射進來的光線開始游移。車廂微微地傾斜,鐵軌在道路盡頭分了叉。一如突然失控的命運。
握住門把手,我靜止在原地。
從我的視角看去,兩個男人高大的身影逆著光,重疊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