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方了，吳尚榮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看門楣上的“糧站”二字。
“爸?！眳菑┱驴磪巧袠s不走了，叫道：“爸，怎么了？”
吳尚榮把目光收回，“哦，沒事。”
吳尚榮前面走。吳彥章抬頭望了望門楣，爸剛才看啥呢？
糧站里一個戴眼鏡的女人見有人來了，道：“你們有事嗎？”
說話的這個人吳尚榮以前沒見過，想必是新來的。
“我們，買糧?！眳菑┱禄卮?。
“明天才是放糧的日子呢，你們是不是看錯月份牌了？”
吳尚榮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實話實說：“沒看錯，家里沒糧了?！?p> “那也不行啊，這是規(guī)定，我們得按規(guī)定辦事，不到日子是不行的，你們明天再來吧?！?p> “那今天就沒得吃了啊?！眳菑┱滦÷暤馈?p> “那也不行啊，我們這兒有規(guī)定啊?！?p> 吳尚榮看看兩個兒子，又看了看戴眼鏡的女人，客氣問道：“那，麻煩找一下白有財白主任吧。”
那女人扶了扶眼鏡，撇了吳尚榮一眼，不情愿道：“哦，白主任啊？那你們等會兒吧?！?p> 戴眼鏡的女人從后門出去了。
“爸，幸虧我有財叔在這兒上班，要不就買不成糧了。”吳彥章興奮道。
我有財叔？吳尚榮瞪二兒子，叫得倒挺真親熱，看來白有財?shù)臒煕]白抽、小鞭沒白放啊，你小子。
“看來，你有財叔沒白對你們好啊。”吳尚榮拉長了音調(diào)，不冷不熱地來了一句。他一想起今天又得求著白有財，老白這家伙引誘我兒子們抽煙的事就沒法開口了，想想就覺得心里堵得慌。
吳彥章聽爸的語氣，就明白抽煙的事肯定被爸知道了，爸這是生我的氣呢。
吳彥章嘿嘿一笑，“爸，別生氣，我們以后一定改，肯定改?！?p> 吳尚榮正要跟二兒子再說點兒什么。
“財叔！”吳彥軍喊了一聲。
吳尚榮和吳彥章抬頭，看見白有財正從后門出來。
“老吳啊?！卑子胸斠豢匆妳巧袠s又來求他了，很是得意。
“哦，有財兄弟?！眳巧袠s也客氣道。
白有財看了看爺仨，笑了笑。每個月被吳尚榮求一回的感覺真好。
吳尚榮每個月能提前買到糧食，靠得就是他這位老街坊老鄰居。吳尚榮是個要強的人，心氣高，讓他低三下四求人，他心里別扭，可這事兒不求白有財行嗎？一家老小那么多張嘴都等著吃飯呢。
吳尚榮勉強一笑，“有財兄弟，又來給你添麻煩了?！?p> “有財叔?！眳菑┱潞蛥菑┸姶蛘泻?。
“嗯，乖了。”白有財笑著應(yīng)答。
白有財走到吳尚榮面前，低頭小聲問：“又?jǐn)嗉Z了？”
這不明知故問嗎？不斷糧我上這兒來干嗎？
“果然人多力量大呀，吃得就是快呀。”白有財沖著吳尚榮壞笑。
這個白有財，這半年每來一次，他都得先說兩句譏諷話，不說他就難受。唉，能怎么辦呢？你來求人家了，人家說什么你不得聽著。吳尚榮只能盡力忍著。
“哎呀，你看看，像我們家，兩個閨女，糧食每個月都有富余，你看生閨女多好啊?！?p> 哼，吳尚榮心話道：你也就這個時候顯擺顯擺生閨女的好處，平時不定怎么眼紅我有三個大兒子呢。
“看來生了兒子也未必都好嘛，兒子多更未必是好事啊，你說是不是老吳？”
吳尚榮迫于無奈，只能把頭點了點。
白有財占了上風(fēng)，他像一只高傲的雄雞，背著手在吳尚榮面前踱了兩步。
吳彥章和吳彥軍看看白有財，再看看吳尚榮。
白有財扯著嘴角笑，吳尚榮拉著嘴角不說話。
“有財叔，今天早上我們家就沒糧了?！眳菑┸姷馈?p> 吳尚榮剜了三兒子一眼。吳尚榮愛面子，沒飯吃是他自家的事，告訴一個外人干嗎？博同情嗎？
白有財撇撇嘴角，搖搖頭，“唉，三兒可憐了，肚子餓吧？”
“有財叔，這是糧本和糧票?！眳菑┱滦πΑ?p> “來吧?！卑子胸斀舆^本和糧票，“到這邊來吧?！?p> 吳彥章這兩年幾乎月月都跟爸來糧站買糧，以前白有財?shù)膽B(tài)度不是這樣的呀，以前很熱心很痛快就幫忙了，最近白有財怎么是這種態(tài)度？非得挖苦幾句才肯放糧？過小年白有財還給過他們煙給過他們鞭，現(xiàn)在這是怎么了？吳彥章雖想不透，但他也看出來了，白有財仿佛只是針對我爸的，對他們兄弟的態(tài)度倒也沒什么改變?？墒?，他和我爸之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白有財看吳尚榮一臉不爽，他心里樂了，哼！你個老吳，誰讓你不同意我大閨女和你大兒子的親事！
幾個月前，白有財?shù)睦掀派蠀羌遥f她家大閨女和吳家的大兒子很般配，想訂下這門親事。
當(dāng)時吳尚榮就不同意，把臉一拉正色道：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還興包辦婚姻？再說了，兩個孩子才十五歲，將來他們在哪兒、他們做什么、將來他們還能遇到什么人，都是未知數(shù)，孩子們的事應(yīng)該讓他們自己決定就行了。他堅決不同意。
白有財?shù)睦掀攀窍镒永锍隽嗣哪敢共?，巷子里的人都不愛搭理她?p> 白有財老婆說親不成，憤然離開吳家。
張麗娥心想：壞了。
待母夜叉走了之后，姥姥才道：可千萬不能答應(yīng)，白家名姓不吉利，白有財，雖然名字叫有財，可到頭來是白有財，還是等于沒有財，兩個閨女，一個叫白雪，一個叫白霜，這是雪上加霜啊，不好不好。白有財?shù)睦掀庞帜敲磧?，這親家結(jié)不得。
關(guān)于名姓這事吳尚榮倒從沒考慮過，但兒女的婚姻大事他不插手，將來兒子看上哪家閨女那是他的事，他愿意娶誰愿意跟誰過日子，那都是兒子自己的事，他這個當(dāng)爸的絕不插手，只要孩子滿意就好。
白有財?shù)臑槿耍m說有些小心眼，但總之心地還算善良。自從他老婆說親不成，每次吳尚榮來買糧，他都會讓吳尚榮小小的不痛快一下，但他還是會利用自己的職權(quán)通融便利吳家，他也不愿意看著吳家一家老小挨餓。吳家姥姥經(jīng)常在胡同口坐著，還為他家趕走過一回小偷呢，姥爺時不常跟他喝個小酒什么的，吳家的三個大兒子白有財也都喜歡，不光是喜歡，是又羨慕又嫉妒又恨又愛。
白有財重男輕女，可就是沒吳尚榮的好福氣，吳家能生出三個大兒子，讓白有財眼紅不已。再說了，說親不成也不能代表將來這門親事就鐵定成不了，白有財懂得望眼未來。
“老二老三，過來吧?！卑子胸斀羞^兩個孩子來，“把口袋撐好了。”
吳彥章吳彥軍欣喜，拎著口袋奔出糧口，等待著口袋被裝滿。
吳尚榮這才踏實了。
口袋裝滿。
“糧本拿好?！卑子胸敯鸭Z本遞回到吳彥章手里。
“那，有財叔我們走了啊?！眳菑┱滦Φ?。
“謝謝財叔?！眳菑┸娮煲餐μ稹?p> “來叔家玩，啊?！卑子胸斕鹩沂衷谧焐媳葎澚藗€抽煙的動作。
吳彥章會心一笑。
吳尚榮翻了翻白眼，只道：“走了?！?p> “省著點兒吃，啊?！卑子胸?shù)溃骸澳情T親戚來的時候，就把米面都藏起來。”
吳尚榮回頭看看白有財，哼，沒你不知道的。
“走吧走吧?！卑子胸斝?。
吳尚榮走在前，兩個兒子一個扛著一大袋子糧食在后，爺仨出了糧站。
白有財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忙自己的去了。
出了糧站，吳尚榮道：“行了，三兒把袋子給我吧。”
剛才在糧站里，當(dāng)著白有財?shù)拿妫瑓巧袠s故意讓兒子們扛起重重的口袋，他得讓白有財看看，我這是兒子，兒子都肩能扛手能提，我有兒子幫我干活。
出了門，吳尚榮心疼起三兒小小的肩膀來了。
“爸，我能行?！眳菑┸姷?。
“給我吧，你歇會兒?！眳巧袠s把口袋接過來。
吳彥軍一身輕松，在路邊的冰上溜起了冰。
吳尚榮每個月扛在身上的這袋糧食，能讓他心里安穩(wěn)一個月。
吳尚榮走著又想了兒子們抽煙的事，吳尚榮自己抽煙，家里姥爺也抽煙袋，院里的范嬸也抽煙，可兩個兒子也沒跟誰要過煙抽。老大老二哥倆也經(jīng)常去范嬸家，范嬸也沒給過他們煙抽。哼，這個白有財，說到底是他太壞，他故意引誘哥倆抽煙的，回頭我再找他算賬。
吳尚榮望了望走在前面的二兒子，吳彥章肩上扛著面袋子，棉衣上弄了一身白，笑呵呵地在冰上出溜著。
“老二，別忘了你剛才答應(yīng)過爸的。”吳尚榮得跟二兒子再次確認(rèn)。
“啊？”吳彥章聽見爸跟他說話，回過頭來，“爸，什么事？”
吳尚榮看著二兒子笑嘻嘻的樣子，這個沒心沒肺的，根本沒把當(dāng)?shù)脑挿旁谛纳稀?p> “以后，你少去白有財家?！眳巧袠s正經(jīng)道。
“哦。”吳彥章笑笑，“知道了爸?！?p> 吳尚榮才不信，二兒子向來當(dāng)著你的面都答應(yīng)得很好，當(dāng)著長輩的面向來都笑嘻嘻的，只要大人提出的要求他都應(yīng)承下來，從來不會違逆長輩的話。不過，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