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華殿的野草繁茂了許多,沒有之前那般蕭條。
檐下新遷來一對兒雨燕,整日的銜泥筑巢,眼下已然完成,里邊還孵了幾只嗷嗷待哺的小燕,使這座荒蕪數(shù)年的宮殿多了絲春意。
“景修,你不安分啊,你悄悄的給小太子報了信兒?嗯?”
殿里傳來幽魅的女聲,尾音拖得長長的,莫名的讓人心生戰(zhàn)栗。
景修侍立在女子前方,身子前傾,腦袋壓得低低的。
女子摸著涂了丹蔻的指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角有幾絲波紋,皮膚卻光滑得如同少女一般。
嘴角上勾,牽起一抹嘲諷,眼底是滄桑也是偏執(zhí)。
“景修,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你以為以你晉國的背景,他們會拿你當(dāng)自己人嗎?
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的好!等本宮達(dá)成所愿之后,說不定會幫你報仇的!”
聽到“晉國”二字,景修的身子有著細(xì)微的顫抖,那是情緒太過強(qiáng)烈又拼命抑制才能有的結(jié)果。
晉國啊,多遙遠(yuǎn)的字眼,卻又在記憶里如此的深刻!
他狠狠的閉了下眼睛,掩去眸底的墨色,等抬起頭已是謙卑恭順的模樣。
“奴才一直謹(jǐn)遵娘娘的教誨,未敢與太子太過親近,之前所做不過是為了贏得他們的信任。”
女子斂眸輕笑,聲如九幽:“贏得信任?你與那小丫頭關(guān)系一向親近,說是通風(fēng)報信本宮還能相信。
以前只要你不破壞我的計劃,本宮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眼下不行了,事情正是緊要關(guān)頭!”
語氣忽然狠戾,景修的后背就像受到什么重?fù)簦眢w前曲,人也咚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雙手前撐,竟緩緩的滲出了血來,在他手掌四周暈染開來,空氣里彌漫著血氣,景修都忍不住作嘔。
偏偏女子微抬杏眸,渾身威嚴(yán)盡顯,卻又倏然一笑,笑得鬼魅森寒,似乎對空氣中的鮮血格外喜悅。
“不過小丫頭的事還不到火候,可以暫且緩一緩,月華石得盡快給本宮取來。”
背對著景修朝殿內(nèi)走去,身形逐漸被黑暗吞噬。
離開的時候他仰頭看了眼檐下歡鬧的雨燕,被黑暗浸染的眸子忽然投進(jìn)了一絲亮光,驅(qū)散了他身上的陰霾。
郡主余音離開云都已有幾日,為了不暴露目的,顧天成只能暫待云都,從其他地方探尋月華石相關(guān)的線索。
這幾日他在云都尋花問柳,揮金如土,行事極為張揚,因這緣由很快就與一群紈绔子弟打成一片。
這些紈绔子弟多是高官貴族后裔,知曉許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借此他隨口的提出了景修,希望能從這些人口中知曉些內(nèi)情。
自與景修照面之后,他心里的疑慮愈發(fā)嚴(yán)重,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名齊國內(nèi)宮的太監(jiān)與他晉國究竟有無干系。
“你說的怕是景公公吧,我勸你還是別打聽他的好,這人不好惹!他的氣勢,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恐怖!”
說話的是柳妃的侄兒,抓著胸口一臉的后怕,就像見鬼了似的!
長相略文雅的公子哥輕皺著眉頭推開了撲到身上的姑娘,起身換到了偏僻些的角落坐下。
“可我聽說他最是恪守宮規(guī),為人謙卑,行事謹(jǐn)小慎微,從來挑不出錯處。
你怎么會那么怕他,之前他來我府上傳旨,我得見一面,覺得他倒行有禮知進(jìn)退?!?p> 仍是那柳妃侄兒,因著柳妃關(guān)系每年都要進(jìn)兩次宮,知道的內(nèi)情更多。
左右兩位姑娘都敬了酒,他雙頰駝紅的飲了兩杯酒,與姑娘調(diào)笑兩聲后轉(zhuǎn)過頭看向了文雅男子,最后視線停留在了顧天成的身上。
“他雖是個御前公公,卻破例掌管著宮人的刑罰,周身都是陰郁之氣,一雙眼睛如千年寒潭,又冷又寂,深不可測!
別問我為什么知道,追問下去就不是兄弟了!”
“你莫不是被一個公公嚇到過吧?”
眾人哄堂大笑,姑娘們也跟著花枝亂顫。
盡是些沒用的消息!
顧天成心里著惱,面上卻不顯,越發(fā)興致勃勃的深究起來:“竟有這么厲害?那你們可知這景公公底細(xì)?”
話落拍了下手,讓煙云樓的跑堂送了更多上好的酒食來。
柳乾最后摸了把姑娘滑嫩嫩的臉蛋兒,拍了拍她們的后臀讓她們離開。見狀顧天成朝四周使了下眼色,姑娘們都識趣的退了出去。
閑雜人等被清走,場下就只剩那幫紈绔子弟了。
柳乾朝四人神神秘秘的招了招手,待眾人聚攏之后小聲說道;“我聽說景修八歲就入了宮。”
“這有什么好神秘的,故布疑陣!”
眼見眾人就要散開,他急急嚷道:“我聽說當(dāng)今陛下即位前兩年發(fā)生過大事,整個內(nèi)宮除了東宮里陛下親信的幾名宮人以外,其他的全慘死了!
奇怪就在這里了,當(dāng)時才八九歲的景公公也奇跡般的幸免于難,關(guān)鍵是他根本不是東宮的人!”
其他人不信,恥笑著靠在了椅子上。
顧天成眸光微暗,把弄著酒杯,有意無意的審視著他。
“你怎么知曉這些,莫不是你編造出來哄騙我們的?”其中一人嘲諷連連。
柳乾以不屑的目光回應(yīng)著那人,將腳一伸,直接重重的放在了那人眼前的桌子上。
“你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可是柳妃的親侄子!當(dāng)今陛下后妃稀少,我姨母就是五個中的一個!
她可是在咱們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被封為了側(cè)妃,她的話你們總該相信吧?”
“她怎么可能告訴你這些?”
“這……我……也是偶然聽到的……”柳乾的氣勢頓時弱了下去。
聽著這番講述,顧天成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
原本只想大概了解下那位景公公的情況,可了查下去后才發(fā)現(xiàn)事情變得越來越不簡單了!
十九年前,晉國曾發(fā)生過一場宮變,宮變之后先帝的雙胞胎弟弟也就是現(xiàn)在的晉帝即位,此后先帝的妃嬪子女盡數(shù)失蹤,包括年僅七歲的太子。
迷霧啊,迷霧……
算了,先稍稍留意下那位景公公,眼下還是神石更為重要!
祁陽回到東宮之后再次找了景修,追問他當(dāng)時話中的深意,可景修只是恭敬的賠笑,一個多余的字眼都沒有說。
忽然祁陽轉(zhuǎn)過身意味深長的問道:“景公公,你身上的血氣有些重啊,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景修表情微僵,轉(zhuǎn)瞬又恢復(fù)了自然:“有個宮女不聽話,奴才稍稍訓(xùn)誡了她一下,可能是有些重了?!?p> “是么,我之前宮里有個阿香整日的在殿內(nèi)打掃,那婢子半天都才打掃一個地方,手腳懶得很。最近不知怎么就消失了,可是公公喚去訓(xùn)誡了?”祁陽狀似隨意的問道。
景修抬頭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賠笑道:“怎么會呢,奴才是陛下身邊的人,殿下宮里事奴才不便插手,殿下宮里的人奴才更不敢動。想來是自愧沒有伺候好殿下,跑到別處去了吧。”
“可能吧。”祁陽輕笑。
霜雪未歇
(*Φω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