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桌席面,男子一桌,女眷一桌,隔著屏風一里一外。
外頭花老爺陪賀夫子坐在上首,其余六位少爺在下位陪坐,里面霞兒和玉屏一左一右坐在五太夫人身邊,后邊便是花夫人和慧娘珍娘。
“今晚是除夕,邀了大家一起辭舊迎新不必拘著,只管吃好喝好?!?p> 老太太精神矍鑠,十分開心,她慈愛的看著慧娘,對她說:“大童家的,孩子最近有鬧騰你嗎?”
自從知道慧娘有了身孕后,老太太和太太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不敢讓她過于勞累,平時里的飲食也十分注意,肚子里的孩子像是能感受到大人對他的期盼一樣,一直安安穩(wěn)穩(wěn)到現(xiàn)在沒出過差錯。
慧娘輕撫著肚子,臉上滿是初為人母的喜悅,回道:“孩子很乖,除了開始還有些鬧騰之外,現(xiàn)在動靜小了不少,今兒相公和他左說右說他才肯動一動。”
話音剛落,席上的女眷皆掩帕而笑,五太夫人尤其開心,她對慧娘說:“看來是個和他老子不大對付的大少爺,石榴去取我柜子里那個金鎖項圈來,就當是太奶奶提前給我們孫少爺?shù)男履甓Y物?!?p> 金鎖項圈很快拿來了,用一個紫檀木的盒子裝著,石榴雙手捧著盒子走到慧娘面前,慧娘的貼身丫鬟春雨打開了盒子,一個做工精細的金鎖項圈安靜的躺在紅布中在燭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慧娘替孩子謝謝太奶奶的新年禮物?!被勰镎f著示意春雨從石榴手里接過來。
“孩子健健康康就好?!崩咸f著又把目光放在珍娘身上,“珍娘進門也好幾個月了,你和二童也要加把勁,爭取明年席上加兩個位置,熱熱鬧鬧的,桃花堡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聽到孩子的笑聲了?!?p> 珍娘沒想到話題會扯到自己身上來,鬧了一個大紅臉。
前頭熱熱鬧鬧的,鶴渚齋后邊的小屋子在這樣喜慶的日子里就顯得十分冷清,傷口漸漸好轉的溢清趴在床上從窗口看向外邊張燈結彩的橫梁和院里女孩子的嬌笑聲,恨得銀牙咬碎。
墨竹端著食物進來時看到她這個樣子,便勸道:“夜冷風寒,溢清姐姐你要注意保重身體?!?p> 溢清冷笑道:“我當然要愛護身子,不然那起子小人心里不知多開心,就留下你一個人在院里守門嗎?”
墨竹道:“除了我還有碧鴛和幾個小丫頭,現(xiàn)在她們正在亭子里吃東西呢,這是我讓廚房特地煮給你的銀耳羹,你嘗嘗?!?p> 溢清掙扎著起來,對墨竹說:“紅鸞倒是好算盤,露臉出風頭的事她來做,讓別人來坐這個冷板凳,七少爺再外邊一向不習慣有丫鬟近身服侍,她去前頭伺候誰?”
以前桃花堡有喜事都是溢清和墨竹去前頭伺候,紅鸞和碧鴛在家里看著。因為花聿樓更倚重花平多一些,一般用不到丫鬟,所以她們兩個只需要安靜站在旁邊看看哪位太太有吩咐就行了。
這次守歲本來也該是紅鸞在院里守夜,她和墨竹去前邊伺候,如今變成三個人在院里,她一個人到前頭,也不知道巴結了誰。
“溢清姐姐你今天都沒吃什么東西,先吃一點東西吧?!蹦穸疾桓易屗鷼猓录又厮膫?。
“我吃不下,大夫說我還有多少天傷才會痊愈?”有了李嬤嬤這一層的照顧,大夫每天都會來瞧一瞧溢清的傷,再加上五太夫人的上好傷藥,背上的刺痛感已經(jīng)減輕不少,但她還是心急,之前花聿樓沒回來她還有時間,現(xiàn)在花聿樓回來了是紅鸞一直在他跟前晃悠,也不知花聿樓會不會被迷惑。
年歲漸長的溢清自然不會把才十歲的霞兒當成仇敵,之所以跟她不對付是看不慣她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掌柜之女憑什么當她主子,但她心里清楚和她同在鶴渚齋當一等丫鬟的紅鸞才是她現(xiàn)在首要的敵人,雖然現(xiàn)在花聿樓沒有流露出對院里哪個女孩有特別青睞的意思,可防患于未然總沒錯。
墨竹回道:“大夫說你再安心靜養(yǎng),等到來年開春你就可以下地走動走動了?!?p> “又是來年。”溢清猛錘床榻,恨恨道:“真等到那個時候恐怕七少爺都忘了有我這個人了。”
墨竹試探性的建議道:“不然我找個機會將這件事告訴七少爺,讓他過來探望你?”
溢清看著墨竹眼中露出了欣喜,她拉著墨竹的手,激動的說:“好妹妹,要是你能把七少爺喊過來,我以后一定忘不了你的好?!?p> 溢清本來就對花聿樓存了一段心事,如今只恨自己傷沒好不能出去見他,聽到墨竹的提議十分心動,她怎么說也是鶴渚齋的人,她被責罰也是在打花聿樓的臉,只要她用這次機會得了花聿樓的垂憐,何愁近不了他的身。
墨竹看著溢清這個樣子心里有點后悔提這個,但話已說出口再收回是不可能了,只能說:“溢清姐姐,我盡量讓七少爺來這看望你?!?p> 前邊的宴席一直到守歲結束才散,鶴渚齋的女孩們聽到前頭開始放煙花的時候紛紛開門走到院外瞧,大家相互之間賀了年,說了吉祥話后又回院里整理方才的殘羹冷炙。
大家一齊整理完后碧鴛就安排了任務,生爐子沏茶,燒熱水灌湯婆子,還有準備花聿樓沐浴更衣事宜,等花聿樓回來的時候迎接他的剛好是熱湯熱茶。
花平是小廝夜深了不方便在鶴渚齋久留,所以即便花聿樓再不需要丫鬟貼身伺候,對于睡前一些瑣事還是避免不了。
以往在跟前伺候的是紅鸞和溢清,現(xiàn)在溢清受傷躺在床上,紅鸞又被絆住一時半會回不來,墨竹知道碧鴛就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性子木訥,便端著參湯主動上前伺候。
“七少爺外頭冷,你喝口參湯暖暖身子好入眠?!?p> “好的,謝謝你。”花聿樓接過參湯低頭喝了一口驅驅寒,墨竹雙手放在前頭交握著有些不敢瞧著他。
過了年花聿樓就十六歲了,身量和體格都比以前壯闊不少,墨竹光是剛剛從屏風中看到花聿樓穿衣的身影就覺得面紅心跳,如今在燈下瞧著越發(fā)覺得他豐神俊朗,光彩迷人,若說對花聿樓有心思,院里誰沒有,只不過不是誰都有像溢清那樣得天獨厚的背景條件,只能默默把念頭壓回去,期盼有朝一日能讓少爺瞧中抬做姨娘,也比日后胡亂配個小廝強。
花聿樓喝了幾口覺得膩了便把茶碗遞過去,但遲遲遲遲不見有人接,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站的女孩子,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叫什么,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為是守歲太累了,便說:“我不喝了,你把它拿下去吧,時辰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p> “哦,好的。對不起七少爺剛剛我走神了。”墨竹趕緊把茶碗接過來,心中暗道自己不應該。
花聿樓笑著說:“沒事,今天大家伙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不用你們在外邊守夜了。”
墨竹以為花聿樓會問自己為什么走神,這樣自己就能順著話說出溢清的事,沒想到花聿樓簡簡單單就讓自己下去了,她不甘心,繼續(xù)說:“今夜怕是不能睡覺了,溢清姐姐那還需要我照看。”
山不就我,我就山,花聿樓身邊無人那么好一個機會不跟他說溢清的事,什么時候才有機會。
花聿樓對溢清倒是很熟悉,聽到墨竹的話,便問:“溢清怎么了?”
“溢清姐姐前些日子和霞兒姑娘發(fā)生了一點誤會,霞兒姑娘讓人打了她十個板子,現(xiàn)在人還在后邊屋里躺著?!蹦裉籼魭阎饕淖盅勰贸鰜碇匦赂矘菂R報,她知道花聿樓一向是不管院里的事情的,不然不會不知道溢清被打的事。
“原來沖撞霞兒的是溢清,打就打了,讓她好好養(yǎng)傷,下次說話時注意一點別再惹姑娘生氣就行了?!被矘侵恢雷约涸豪锶嗣胺赶純罕淮蛄?,不知道這個人是溢清,難怪母親讓他也要好好管教一下自己院里的姑娘,他還納悶,鶴渚齋的姑娘不是一向都是紅鸞和溢清管的嗎?
墨竹沒想到花聿樓居然偏幫著外人,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只能干巴巴的說:“溢清姐姐知道自己錯了,但霞兒姑娘也不該讓人把她摁在院里打,她到底是咱們鶴渚齋的人,什么時候輪到別………”在花聿樓冷淡的目光下墨竹沒敢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花聿樓英俊儒雅的臉上帶著與他平日極不相符的冷肅,他看著墨竹,道:“既然溢清知道自己錯了那這頓打就不是冤枉她,你們是我鶴渚齋的人沒錯,但鶴渚齋的主子到底不是你們,真正的主子不說話,你們話倒是挺多,怪不得母親說要讓我管管院里的丫鬟?!?p> “奴婢知錯了,請少爺責罰?!睆臎]見花聿樓生氣的墨竹急忙跪下,“奴婢只不過是擔心溢清姐姐的傷情一時急昏了頭才說胡話的,請少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寬宏大量饒了奴婢?!?p> 花聿樓倒沒有訓斥人的習慣,只不過是墨竹剛好觸他逆鱗了,他對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墨竹說:“既然溢清傷了就好好養(yǎng)傷,有什么需要的就開庫房拿,霞兒是母親拜托管家的,剛才的話以后這樣的話別再說就是了,我也累了,下去吧?!?p> 墨竹聽到花聿樓這么說心里明白這件事算揭過去了,但也不敢再提讓花聿樓去見溢清的事,草草行了個禮就下去了。
紅鸞剛回來就見墨竹端著茶碗急匆匆的從屋里出來,眼角還帶著淚。
“她這是怎么了?”紅鸞問坐在廊下烤火的碧鴛。
碧鴛一邊烤火,一邊說:“還能有什么,不就是仗著枝高亂說話,被七少爺打下來了?!?p> 見一向息事寧人的碧鴛說這樣的話,紅鸞內(nèi)心的八卦因子蠢蠢欲動,碧鴛索性拉著她坐下在她耳邊把屋里頭飄出來的話都告訴給了紅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