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詩雙眸清澈,這份清澈不是孩子那般未被這個社會污染的干凈。那里面是對于對楚辭感情的干凈,沒有任何的摻雜物。她知道,即便自己周圍山河坍塌。她想要做的,只是將楚辭推出這一穹危險之中,而不是想要拉著他與自己一起混入這激流洪水。
季紅將目光眺向他處,逃避著阿詩的追問。
“或許你是愛楚辭的,我也相信你對他的關心都是出自真心。但是你與楚耀一樣,更愛的是你自己,你更愛的是你兒子?!?p> “他是我兒子,我當然愛他?!?p> “母親愛兒子,無可厚非??墒悄闳缃駞s要你孫子不顧所有,去將你兒子從監(jiān)獄里面救出來?你是覺得楚辭有滔天的權利?還是覺得楚耀值得他犧牲掉自己的所有?”
“我相信我兒子,他不會殺人的。”
“他會不會殺人,警方自有判斷。法律是不會根據(jù)你覺得,或者他覺得來定論一個人是否有罪的?!?p>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我也不想站在這里跟你說這些?!卑⒃娍戳艘谎叟赃呎局膸孜焕先耍骸澳愫尾蝗枂査麄??如果自己的兒子犯了事,會不會讓孫子犧牲自己去搭救?”
季紅推開阿詩,不想再與她爭執(zhí)。
阿詩對著季紅離開的身影說道:“季奶奶,你真的覺得一位可以為了自己的名利而去算計母親的兒子,真的比一位給予了自己關心與照顧的孫子值得人去愛嗎?”
季紅的腳步頓了頓,最后什么也沒說就這么離開了大家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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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詩回到九鷺灣的時候,楚辭站在院子的門邊,腳上套著拖鞋,襯衣外面就這么套著一件黑色的中長羽絨服。乍一看,與阿詩身上的顏色相湊,還帶了點情侶裝的味道。
她下車,朝著笑容似水的某人走過去:“怎么站在這里?”
楚辭抽出插在兜里的左手,拉起阿詩的右手一起揣進了荷包里,兩人往家中而去:“阿詩能干了。”
他覺得,這純粹是夸獎。
阿詩卻聽出了戲弄的韻味來,想要抽走自己的手,卻被楚辭更緊地握?。骸拔彝砩辖o李姨學做了酸湯肥牛?!?p> “我又不能吃?!?p> “沒事。阿詩看著我們吃?!?p> 阿詩這下是真的不想跟楚辭談話了。趁著進屋在換鞋時,楚辭放開自己,她抬手擰在了楚辭的肩上,力道更像是夫妻之間的趣弄行為。
楚辭蹲在她跟前,給她換著鞋:“不能吃,還是可以聞聞味的?!?p> 阿詩直接一腳推去,他當即坐在了地上。阿詩穿上鞋離開玄關處,還不忘回頭對著楚辭得意一笑。
他從地上站起來,表示妻子的頑劣很是賞心悅目。
*
自那日阿詩來過之后,季紅似乎消停了。她每日從最開出的沉默到最后總會坐在某處望著前方某處落淚。面對大家的關心,她也只是別過頭去。
她去監(jiān)獄探望兒子,看著那形容與自己蒼老的容顏,淚總是管不住。以往前來,楚耀總是煽動她去找楚辭,想辦法將自己救出去,或者能適當?shù)臏p少刑期。
而這次,她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兒子對于自己往后生活的聲聲懇求。突然開口打斷了她:“楚耀,你愛小辭嗎?”
楚耀覺得母親是瘋了,怎么會問出與阿詩一樣的問題?他直接跳過,說著自己的話。
“你知道嗎?小辭把我住的房子給賣了?”
“他為什么賣你的房子?”楚耀用力地拍在桌上,喚來警察的呵斥。
“那房子本來就是他出錢買的。”
“那他賣房子的錢呢?”
“不知道。我也不懂這些。”
“那是你的房子,買給你住的。這房子賣了,錢自然就要歸你。”
季紅就這么含淚的看著兒子,聽著他所謂的義憤填膺。算著按照現(xiàn)在的市場行情,那一片的房價,是在怎樣的一個價位?還慫恿母親去找律師以不愿贍養(yǎng)老人的名義起訴楚辭,要回房款。
“可我要錢干什么?”
“媽,那房子可值一兩百萬呢?屆時你拿到錢了,就可以請律師,幫我上訴,我就有機會出來了?!?p> 季紅放下了聽筒,流著淚緩緩起身。就如阿詩所言,他們愛的都只是自己,而他人的感受,只有在自己的權益得到保障的情況之下,才會丟下那么一絲關心。楚耀的聲音隔著隔音玻璃,穿不進季紅的耳朵里。他只能站在這邊,帶著焦急地的呼喚,看著季紅拖著年邁的身子離去。
她走在凜冽的寒風之中,像是這一生的道路都變得清晰了。短短的上過一兩年的學,隨后在家庭條件的困窘之下,被迫輟學,小小的年紀,便操持起了家務,曾經(jīng)問過父母這是為什么?可父母給予她的回答太過冷漠。隨著自己在家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的加深,她便對自己說,若是結婚,自己一定會好好疼愛孩子,不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
她愛楚耀,加上父親角色的缺失,總認為自己欠了他許多,竭盡所能的去彌補他,一不小心,這彌補就膨脹成為了溺寵,沒有絲毫抑制任其放縱。
對于楚耀的父親,季紅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她甚至不再記得他的容貌,不再記得他的聲音,他的一切信息都被時間所火化,她的心底沒有供他安葬的墓地。
她將自己的全部心力都傾注在楚耀的身上,她沒有太多的學識,講不出那些深奧的道理。對于楚耀的要求,便是他本分做人,不胡作非為。隨著經(jīng)濟壓力的折磨,她也漸失生活的信心,時常處在崩潰的邊緣,總會忍不住將心底的怨憤降至楚耀的身上。
這幾天來,她一直想著阿詩的最后一句話。自從楚辭歸來,她的生活較之先前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每月楚辭都會給她足夠的生活費,隔上半年,便會讓他人或者自己帶著她去醫(y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他所做的一切,不知道是在感知著這個陌生塵世于自己的一份關聯(lián)?還是只是出于一名晚輩對于長輩的憐憫?
可不管是出于那種,季紅在心底承認,正是有了楚辭這樣的一份關照,自己的晚年生活,才減了凄涼與困頓。也因為他的這些舉動,她想要去關心他,疼愛他。
然而,她的這份疼愛,終是擺在了母子血緣的親情之下,甚至忘卻了去分辨是非,忘卻了兒子對于楚辭所造成的那份傷害。她不惜所有的將兒子疼愛,可楚耀卻肆無忌憚將其拋棄。這刻,她才醒悟過來,自己的教育是多么的失敗,這份失敗直接導致了楚辭生活的悲戚。
她告知楚耀,楚辭將自己這些年所住的房子給賣了。她以為兒子至少會問上一句,她如今住在哪里?又靠什么生活?可自始至終,他的話語除了憤怒的譴責,便是為了自己。
季紅停在街道上,她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她不想要回去養(yǎng)老院,即便生活了一年,可哪里的一切與她之間,就像有道無形的屏障隔著。隔著她靠近他,也隔著他靠近她,那是她與孫子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