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與龍相見

　　“我拋棄了同伴?！比f青對著錄影機(jī)，失落地說。

　　眼前只剩黑，什么也看不見，為了省電，他已經(jīng)把載人艙里不必要的耗電設(shè)施關(guān)了。

　　“他們會安全返回陸地，而我會一直走下去，”望著攝影機(jī)上孤獨的紅光，萬青嘆了聲氣，“科考期幾個小時后就會結(jié)束，這幾天我一直睡不著……我知道我必須研究下去，我必須找到。”

　　說完，萬青從脖子上取下五彩的哈達(dá)，放在聲吶地圖上。

　　“保佑我。”

　　——“留影已結(jié)束，正在上傳?！?p>　　咔。

　　關(guān)掉攝影機(jī)。

　　造化弄人，萬青的事業(yè)從低潮進(jìn)入低潮，但這次不一樣了，無數(shù)個夜晚折磨下，他終于邁出拼命這一步。

　　一定能成功，那個藏在野蠻時代的秘密，就要在我眼前現(xiàn)身！

　　他只盯著聲吶塑造的地形圖中那一個方向，直到他終于見到標(biāo)志洞口的標(biāo)記光點，這洞口在老師的最后一張考察照片上見過。

　　這是他的目的地，無論任何阻擾，他忍耐過這么多悲傷和失敗才攀登上來這里！

　　忽然一汪海底熱泉騰起，艙內(nèi)急劇抖動，深潛器被瘋狂地往前推，直直撞向那方向。

　　太好了，連上天也忍不住送他去往那未知的面前，所有名為命運(yùn)的無形齒輪都在促成這場會面！天地翻轉(zhuǎn)中，萬青察覺到自己正在被直推向那片目的地，惡徒一樣喪心大笑。

　　無邊的漆黑里，探照燈前赫然閃過一物。

　　海底？！劇烈搖動下，萬青難以置信地看著屏幕，探照燈下一整塊堅硬的地面。

　　洞呢？萬青不停地將視線往返于地形圖和攝像頭。

　　沒出錯的啊，明明只五十米了。

　　等等……這不是海底，是有什么生物，阻擋了攝像頭的視線。

　　但怎么可能會這么大？！

　　萬青驚恐十分，迅速抬頭看鏡頭屏幕。

　　此刻他忍不住發(fā)抖，不敢呼吸。他有深?？謶职Y候群，特定應(yīng)激條件，是接觸巨型運(yùn)動物，遵守醫(yī)囑，他從來去不了游樂場，從來不能以任何形式近距離接觸大規(guī)模游樂設(shè)施。

　　鏡頭前這干涸裂土般的地面，他聯(lián)想不出任何他知識體系內(nèi)的生物，只感到戰(zhàn)栗，混亂無比。

　　艙體游動已經(jīng)平穩(wěn)，萬青迅速遵照醫(yī)囑深呼吸放松神經(jīng)。冷靜下來拼命搜索腦海，卻只想到了那唯一的答案，它來自古神話。

　　“不是海底，是龍鱗和……”萬青不敢直呼那種生物的大名，但真理如刀刃直逼喉眼，讀出“它”的名字即是冒犯。

　　不可量丈之大的晶狀物逼近探照燈，驚現(xiàn)于幕前，當(dāng)那五花斑斕的色塊如蛇瞳般忽縮，再接著，爬行類的粉嫩肉膜一閉一合之時。

　　“……龍。”

　　心臟驟停，萬青不敢咽下唾液。

　　兩種生物，一大一小，穿過深海的黑，互相對視。

　　又一汪海底熱泉涌現(xiàn)。

　　但萬青眼下才終于發(fā)現(xiàn)，此起彼伏的熱泉地帶竟是它在呼息。

　　咔！

　　角質(zhì)和合金的獨特碰撞聲大作，深潛器被它咬住，緊接著發(fā)出巨鯨才能引發(fā)的嘩然泳動聲。

　　萬青驚嘆緊接著驚怒，“給我快停下！”

　　地形圖中，目的地的光點忽然消失，探照燈里只能看見那遮天蓋地的口腔肉壁。但眼前是活著的它，遠(yuǎn)比那個洞更具有研究意義。

　　“該死的，松口！松口啊！”

　　萬青猛烈敲打艙壁，死了可就沒意義了。

　　但越來越深了，只剩下絕望，旅行失敗了，他沒有到達(dá)預(yù)期的終點，可他自己的終點到了。

　　“古龍?！比f青打開表盤蓋，拉下閘門，一顆柱形物脫出艙底，這本來是用來轟擊地形的勘探炸彈。

　　“丫陪我去死！”

　　悶沉地“噗”了一聲，萬青眼望著聲吶，炸彈沒有馬上炸，而自己和載人艙正在上浮遠(yuǎn)去龍的口腔，并把壓艙鐵和炸彈留在它口中。

　　聲吶里出現(xiàn)了另一頭，是同樣體積不小的造物。它們絕非所謂恐龍，而是西方神話特征中的名為“龍”的存在，或稱“古龍”。

　　這一頭古龍似乎被另一大型生物攻擊了。

　　萬青的錯誤操作觸發(fā)了保險程序，程序?qū)⑺泻奢d拋出，而深潛器上浮，遠(yuǎn)離著眼前這片瘋狂的交戰(zhàn)之地。

　　雖救了萬青一命，但無用，在太深的海底，深潛艇外殼被咬破，像蛋缺了一角便易碎。

　　壓強(qiáng)和低溫如死神般環(huán)繞，即刻迎他入地獄。

　　爆破炸彈發(fā)揮出作用，它們的廝殺在進(jìn)行中，炸彈一直被那生物銜在口中，隨著舉世轟鳴，那尊龐然生物哀嚎都未發(fā)出便暴死于水中。

　　沖擊波推動水流，水流推著萬青，直流而上。

　　茫茫翻轉(zhuǎn)中，深潛器外殼碎裂的警報不絕于耳，萬青釋懷大笑，如卸重負(fù)。

　　自己該死了。漆黑依舊，頭和腳不停翻轉(zhuǎn)，白光迎來，新生的太陽光和世界在載人艙體裂縫外一閃而過，他想起媽媽說過，他出生時的草原剛好也蒞臨了太陽，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瀕死體驗。

　　此刻那雪白的景色在召喚，我將前往那未知的世界。

　　顯示器中，壯闊的原始森林景象穿過水面，匆匆映入眼簾，那是如巨人長城一般連綿高聳的綠，巨人星球才能有如此規(guī)模的參天植被。

　　眼見載人艙即將沖出水面，萬青對自己仍活著這事依舊一頭霧水。

　　啪嚓。

　　這聲音就像破裂的蛋殼，深潛艇輕輕跳出水面半米多，然后落于湖面。

　　萬青舔了一口裂縫里滲出來的水，接著驚愕萬分，從咸水到淡水，從海域到湖域，這中間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空間跳躍？

　　萬青想也不想就拉開艙門，最后的一扇玻璃窗隔著他與這陌生大世界。

　　“大世界”，萬青情不自禁用這種詞匯概括第一印象。

　　無論是從植被，是從湖邊飲水的生物，還是從地貌上看，它們都無一不痛恨不能竄上太空去凌駕云群?？商栠€是那個大小的太陽，看起來還是一樣高，但光是白白的，不泛黃，讓萬青第一眼便認(rèn)定這太陽鐵是更年輕一些。

　　幾只翼龍悠悠飛過藍(lán)天暖陽。萬青忌憚這些巨大的東西，他睜大眼望著掠過的翼龍發(fā)愣。

　　為什么？為什么都這么大？這里還是地球么？怎么岸上會有這么大的蜥蜴在喝水？還是說我自己變小了？無數(shù)個問題冒出來，讓人膽怯卻又沖動。

　　手懸在玻璃閘口的開關(guān)上劇烈顫抖，玻璃是他和這世界的最后一隔。此時，他不知自己是興奮還是在害怕。

　　本不該沖動。

　　可人類天殺的好奇心總要在腦子里唆教，萬青拉開最后的玻璃閘。

　　蕨類的樹葉嚓嚓作響，湖風(fēng)迎面拂來，捎來艙外溫暖的陽光，直入器官和四肢，一股全新的異樣傳來，萬青眉毛頓然舒開，高原人強(qiáng)大的心臟第一時間便在這原始的自然互動中察覺出這大變化。

　　這空氣，好高的氧含量！萬青攤開手捏拳又松拳，他感覺渾身是勁，力能搬山。并非醉氧，大腦傳來的是愉悅的信號，視力和嗅覺甚至聽覺都被激活了，它們的功效在這氧含量下統(tǒng)統(tǒng)卸下了不屬于基因的封印，這是原世界給他們綁上的枷鎖，如今不復(fù)存在。

　　“電腦，測量氧含量，二氧化碳含量?！比f青對著艙內(nèi)智能說。

　　——“稍后……氧含量26.3%，二氧化碳含量1007ppm?！?p>　　顯著高于地球……萬青沉默。

　　地球有個時期也曾這么新鮮過，那是隕石落下前的中生代，隕石引發(fā)了一場持續(xù)近百年的大暗和全球山火，造成了氧氣、蕨類植物、爬行類的全面衰滅。

　　這顆隕石臭名昭著地否定了有機(jī)物們億萬年的成果。

　　湖水嘩然掀起，深潛艇被推向岸邊。

　　艙體在浪花里飛馳，萬青探出艙門看。

　　一具比五層樓還要壯觀的龍尸從水底浮現(xiàn)，靠近湖面，懸在水中。這就是那條龍的去向，爆炸的沖擊波不容小覷，翻出魚肚白的死魚群們眾星拱月般圍住這具長著飛魚魚鰭的龍尸。

　　它真的很長，尸僵后肢體盤旋、肌肉蜷縮，也有三十米長，如同一座沉船，長度接近成年的藍(lán)鯨，下顎不見去向，只剩連著下顎的肌肉還掛在項上，四肢短小且生鰭。

　　它的巨大再也無法阻攔一個事實。

　　——龍，是這片巨人星球的原居民，而我，帶著計算機(jī)穿越他們的世界了。

　　竟沒有任何飽腹用品。這堆水聲設(shè)備、笨重的礦產(chǎn)勘探儀器有個der用?。窟@地方挖礦挖石油天然氣賣給誰??？還有TMD穿越去哪不好？我越恐懼什么越給我整什么來，命運(yùn)啊命運(yùn)你沒良心??！

　　龍尸忽然抽搐，浪花激蕩，萬青突然發(fā)抖蜷縮。

　　癥狀來了。是幻覺，他又將看到當(dāng)年發(fā)生海難那天的深黑海底，幻覺中，有猙獰之物的無邊眼瞳。

　　透骨的冰冷襲來。

　　這一次，他見到的卻是無數(shù)受炮烙之刑的血肉。

　　燃燒的城池、炙熱的王座、被刺穿的君主、巨爪中被咽食的人們……他們在腦海中炸出來，不斷閃回。

　　接著是一尊掙扎的古龍。地平線上被釘住的、像山脊一樣的尾巴在錘打著大地，那至高的爪緊握著滾燙的王殿，被高嵩天際的長刺釘于熔巖海流之中。

　　——“諸逆臣，皆當(dāng)死?！?p>　　龍在呢喃。

　　嗨，嗨呀——————

　　萬青聽見有人，隱隱約約，好不容易被風(fēng)送入知覺中。

　　有人來了！他抓著這道聲音的繩索，奮力爬出幻覺的黑井。

　　那些場景忽然間像地鐵一樣呼嘯而去。

　　他打顫著睜開眼，尋著聲音來源，岸上有人一直呼喊。

　　萬青猛然坐起，環(huán)視四角，注意到了湖岸密林下一處腐臭的泥灘。

　　岸林樹影下，竟有一個人在一直不停地朝他揮手和呼喚，萬青擦亮眼睛遠(yuǎn)望過去。

　　岸上難道有人？怎么會有可能？

　　他擦了擦眼然后再擦了擦眼，終于肯相信眼睛，變得十足驚愕！

　　是位穿黃色蟒皮、黑色羽絨的漢子，距離遠(yuǎn)，朝他喊著他聽不懂也聽不清的話。

　　萬青愣了，然后揮手回應(yīng)。

　　岸上人手掌遮嘴，示意萬青要堵住嘴巴，減少動靜，他看起來神色匆匆，交給萬青一個真摯的眼神，連忙掉過頭穿過河灘，撞進(jìn)了叢林。

　　這背影、衣著、裝備，活像是個部落獵人，但部落文明不可能能冶煉這么大的金屬——快和他一齊高的巨刀被他輕描淡寫地斜扛在背后。

　　他拖著神似鴕鳥的尸體，身姿矯健。而那只死獸滿嘴利齒，后肢肌肉發(fā)達(dá)，像貨車的輪子那般腫大。

　　能一人捕殺大型動物這樣的力氣，在原世界來看不可思議！

　　萬青驚恐得呼吸一抽，這世界有數(shù)不清的怪異正在涌出來。

　　萬青的眼睛遠(yuǎn)遠(yuǎn)避開岸上喝水的巨大生靈群，拼命給自己暗示他們不存在，可它們長長脖子投射的陰影在湖面盤根錯節(jié)，大得避不開。

　　他看向坐艙的魚叉長弩，他緊緊握住并背在肩上，另一只手扒下艙壁上的信號槍塞進(jìn)上衣，拍拍一身寬松的黑色下潛作業(yè)服，他準(zhǔn)備涉水游過去。

　　噗地一聲落水，是熟悉的重力和浮力在作用，萬青安心地松開上浮艙，只游開了五米便踩到了湖灘，偶有水草撫摸過腳踝，而他只盯著岸上，拖著步子向前走。

　　水有些腥，枯木橫流。

　　“咕嚕司機(jī)！嚕司機(jī)！華沙！華沙！”深入?yún)擦值墨C人回過神來，匆忙轉(zhuǎn)身朝他大喊。

　　萬青不明白。

　　淺灘風(fēng)云突變，一張血盆大口帶著腥泥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