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也就是第四天早上,蕭南起了個大早,督促青壯繼續(xù)練習射箭。
閭丘月被蕭南勒令休息,昨夜二更才回來,若是缺了精神,屆時如何射殺敵人,畢竟是主要戰(zhàn)力,馬虎不得。
營寨外開辟的射箭場熱火朝天,而義倉營寨之中則陷入了一片驚慌,而這番驚慌,正是來自于三當家,號稱文面鬼籌,拿出來的一封請戰(zhàn)檄文,也就是戰(zhàn)書。
義倉營寨大廳中,一位長相白凈,長袍儒衫的中年男子正手持紙張,額頭滿是冷汗,不由得他不緊張,別人悄無聲息地在自己床頭放下了這封信,若是當時別人想取走自己這項上人頭……文面鬼籌冷汗更甚,搖了搖頭不敢想這種后果。
“昭州惡賊,搜刮黎民,有傷天和,本王安能坐視不理……”
三當家文面鬼籌作為營寨中僅存的讀書人,正在朗聲念著這一封神秘的書信。
念罷,坐在上首的絡腮胡壯漢滿面疑惑,只見此壯漢生的虎背熊腰,肌肉虬結,長滿橫肉的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眉一直劃到右頰,一對牛眼時不時有兇光閃過,此人,正是山匪首領王大麻子。
“三弟,說點俺們能聽得懂的!”王大麻子不耐煩道。
文面鬼籌臉色發(fā)白,趕忙解釋道:“大哥,這是一封常州清平軍給昭州安定軍的戰(zhàn)書啊?!?p> 王大麻子左側又一位滿臉橫肉,光著膀子的壯漢哈哈大笑道:“他們打他們的,與我們有何干系,三弟,不是二哥說你,你這膽小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
文面鬼籌搖頭嘆氣,自己這大哥二哥夠義氣,夠勇武,就是太蠢,鼠目寸光,不過這話他是不敢說出口的。
“大哥二哥,這信中寫的明白,希望沿途各部莫要阻攔,這都是場面話,清平軍銳不可當,誰人得以阻攔?可是這也是最讓小弟感到疑惑的地方,因為這封信根本就沒有必要啊,更何況對方大費周章,深夜?jié)撊耄粸樗土诉@一封信?”
上方王大麻子跟二當家聽三弟這么一說也是有一些摸不著頭腦。
忽然,文面鬼籌身軀一抖,顫聲道:“大哥二哥,你說會不會是我們私底下聯絡昭州安定軍的事兒,被清平軍發(fā)現了,這是給我們的警告,意思是我清平軍既可以悄無聲息地送信,自然也可以悄無生氣地取我等性命……據說平王帳下八部戰(zhàn)將武藝出神入化……”
這么一說,王大麻子還有二當家的也是冷汗涔涔,他們還沒有缺心眼到覺得自己能打得過八部戰(zhàn)將的地步。
忽然,二當家靈光一閃,急忙說道:“不對不對不對,清平軍大可直接蕩平我們,又何必玩這些小把戲?”
文面鬼籌搖了搖頭,艱難道:“二哥,你可知信上所畫之物?此乃騰蛇,據我所知,此乃常州各族之圖騰。”
王大麻子與二當家陷入沉默,整個大廳之中靜默下來,誰也拿不定主意。
片刻之后,王大麻子一拍桌子,咬牙道:“亂猜個甚,差人到昭州一問,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清平軍雖強,安定軍也不弱,大不了,咱直接投了安定軍就是,他清平軍還能明日就來?”
二當家還有文面鬼籌沒有什么意見,反正投奔安定軍的腔調在營寨中已經出現很久了。
與此同時,正在射箭場指點青壯的蕭南饒有意味地望了一眼北方,這個時間,王大麻子派去昭州的人已經出發(fā)了吧。
“蕭小哥,我這箭為何總往右偏?”
從自己的思緒中反應過來,蕭南慌忙說道:“來了來了。”
正當蕭南想要跑過去的時候,只見應該在休息的閭丘月滿面嚴肅地趕了過來。
蕭南心中暗道不好,怕不是個好消息。
閭丘月來到蕭南身旁,低聲道:“方才,一位老婦餓死了?!?p>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東風沒來,反倒是先來了一陣小西風,蕭南曾經考慮過這種情況,沒想到現在真的發(fā)生了。
蕭南問道:“這位老婦可有親眷?”
“劉虎子的老娘。”
劉虎子……蕭南深深看了一眼射箭場上的某一個身影,那位不愛說話,憨態(tài)可掬,就算被蕭南夸贊也只是撓著腦袋傻笑的漢子,就是劉虎子。
讓其他人繼續(xù)練習,現在沒有什么事比練習射箭更重要,之后蕭南小跑過去把劉虎子拉到一旁,快速說道:“劉虎子,你跟我回營寨一趟,你老娘她……”
啪~劉虎子手中的土弓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他不聰明,但是也不傻,一下子就聽懂了蕭南話中的意思,眼眶瞬間就紅了,撒丫子就朝著營寨之中跑去。
其他人扭頭看過來,蕭南大聲喝道:“繼續(xù)練習,不要張望!”
蕭南說完就跟著閭丘月一塊兒返回了營寨。
來到劉虎子的草屋旁,周圍已經圍滿了老幼婦孺,臉上掛滿了兔死狐悲的神色,其中一些老人面露悲愴,好像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人不少,但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吵鬧,唯有圈中劉虎子那痛徹心扉的哭聲。
“娘,你醒醒啊,娘!”
“兒還要娶媳婦給您抱孫子呢,娘!”
“??!我的娘啊!”
……
任由劉虎子嚎哭,有些情緒,不宣泄出來不行的。
蕭南由閭丘月指引,尋到和劉虎子母子同草屋的一位婦女,問道:“嬸子,虎子他娘啥時候走的?”
婦女面露凄然,慘淡道:“早飯后,虎子他娘說有點乏,想睡一會兒,可是等到我去問她要不要給她帶瓢水的時候,就沒了氣兒了,嗚嗚~”
哎,這天殺的世道啊!蕭南一拳砸在一旁的木柱子上,右手浸染出一抹紅色。
“嬸子,虎子他娘還有沒有說什么?”
“沒了……不對,虎子他娘臨睡前我倆還在說話,虎子他娘說她不怪大娘子還有蕭小哥,沒有他們,自家虎子都活不下來,還讓我以后多照應一下虎子!”
蕭南點了點頭,扭頭看了看人圈中緊緊抱著老娘的虎子,沉默無言。
待虎子嚎哭了一刻鐘后,蕭南走上前去,拍了拍虎子的肩膀,沉聲道:“節(jié)哀!”
豈料虎子一下子甩開蕭南的手,雙目赤紅,朝著蕭南大喝道:“滾開,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娘就不會餓死,都是你!”
蕭南張了張嘴,沒說話,被甩出去的右手重新按到虎子肩膀上。
只見虎子小心翼翼地把老娘的遺體放在地上,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盯著蕭南,厲聲道:“你還我娘命來!還我娘命來!我打死你!”
驟然一拳,直直打到蕭南臉上,蕭南能躲開,他沒躲。
吃過幾天的糧食,虎子已經恢復了幾分力氣,一拳打得蕭南趔趄,差點摔在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蕭南轉過頭來,朗聲道:“有沒有出氣?沒有繼續(xù)來!”
“啊!”虎子大呼一聲,直挺挺朝著蕭南沖了過來。
蕭南閉上了眼睛,但許久沒有感受到拳頭落在自己身上,緩緩睜開眼眸,只見一道身影正站在蕭南面前,秀發(fā)飄揚!
閭丘月!
只見閭丘月一把抓住虎子的拳頭,冷冷道:“沒完沒了?”
閭丘月抬起腳來,一腳把劉虎子踹回去,從懷中拿出五六個米餅甩到他身上,俏臉寒冷:“這是你娘干草下發(fā)現的,她給你留的,還有,去問問同屋嬸子,你娘臨走前怎么說的,劉虎子,可憐你喪母,但不要得寸進尺!”
一聲怒哼,閭丘月拉著蕭南就走,來到閭丘月的草屋中,她從箱子里拿出一個瓷瓶子,眼里頭滿是舍不得,好一番猶豫之后還是遞給蕭南:“金瘡藥?”
蕭南一陣苦笑,問道:“你說,是不是因為我把他們逼成這樣了?我知道這是一個好計策,我給了他們選擇,我知道有家眷的青壯最后肯定都會去參加,但是我沒有考慮過,那些青壯,他們心中到底愿不愿意,看著自己的親人先自己一步而去?!?p> 閭丘月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人,索性沒有張口。
“這就好像是我口口聲聲說著都是為了你好,然后把他們不想要的硬塞給他們?!?p> 繼續(xù)默不作聲,閭丘月扯過蕭南的右手,把金瘡藥直接灑上去,這年頭一個傷口不斷潰爛發(fā)熱而死的人不在少數。
“咝~疼!”沒有防備之下,蕭南疼的一哆嗦,之后看著閭丘月,揶揄道:“你不是不喜別人碰你嗎?”
嘭!閭丘月重重把瓶子放在桌子上,怒道:“自己涂吧!”
說罷她就轉身出了草屋的大門,片刻之后,涂好藥的蕭南也出了門,站在她的身旁。
閭丘月詫異地目光襲來,蕭南微微一笑,說道:“虎子他娘不能白死啊,走,去射箭場,對了,剛才你挺颯!”
颯?
閭丘月不懂,但她知道是在夸她,嘴角微不可查揚起一個弧度,下一刻就又消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但是她重新跟在了蕭南身后。
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