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四月,院子里濃濃的花香早早的將我熏醒,披了件衣服來到院子里,只見墻角處新移植的幾株月季正開得茂盛,花瓣上猶帶著露珠艷麗得讓人久久挪不開目光。手指輕輕的觸摸到花枝,不覺歡喜起來,我這院子雖然說不上富麗堂皇,但是一年四季繁花似錦,幽雅清靜。
“小姐,該梳洗了”明月打了水微笑著說道,我遠遠的看著她一身碧綠的長裙,烏黑的秀發(fā)上銀質的發(fā)釵,嬌俏動人的站在屋檐下,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月季。
早膳之后,我拿出手絹,藍色的梅花在白色的綢布上閃著熒熒的光芒,如今梅花基本上已經繡好,但我決心把玄晨的晨字和我名字當中的清字一并繡上去,讀起來便是清晨二字,很有意思?!鞍パ健蔽业氖置腿灰欢?,再看時豆大的血珠已經冒了出來,我皺了皺眉拿過毛巾擦了擦,“小姐刺到手了?”明月趕緊跑了過來,我點了點頭“不礙事的,哪有刺繡不傷手的”,“我拿藥去,小姐對王爺真是沒得說”她嘆了口氣。
我看著手上的手絹,還好并未弄臟,心中卻兀自一沉,曾經記得一首歌詞:君可知刺繡每一針,有人為你疼,君可知牡丹開一生,有人為你等。那么我的心意玄晨是真的明白了嗎?
下午時分,我端坐在雍慈宮的正廳,聽著道不盡的賀喜之聲,我的思緒比起剛開始已經清晰許多,正午德妃忽然差人接我入宮,再后來就坐在這里面對絡繹不絕的道賀之人,從她們的口中我終于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出眉目,幾天前玄櫻姐姐在南國誕下皇子,雖然孩子是早產,但是很健康,南宮澈大喜,第二日即立為太子,皇上知道這件事后高興不已,下令舉國同慶,從前皇長孫誕生也沒見他如此高興過。
德妃笑容滿面的和她們寒暄著,以玄櫻姐姐今日的地位,縱然是淑妃這樣誕下皇子的后妃也不得不敬畏,從前的母以子貴,德妃數年來的遺憾在這一刻煙消云散,我看見的是眾人臉上的羨慕神情。禮品源源不斷的送入雍慈宮,我驚訝的發(fā)現這當中居然有一部分是送給我的,玄櫻姐姐是我的表姐,一榮俱榮,加上雍王側妃和郡主的名號,在天下的女子心中想必也是榮耀萬分了。
大概是起得太早的緣故,坐著坐著我居然有些發(fā)困,于是找了個理由跑了出來,明媚的陽光下,遠處的樹木和近處的花草無比蒼郁,“清兒”我看著玄凌越走越近的身影,“來道賀的嗎?進去吧,里面人很多”我微微笑道。
眼前的玄凌似乎有些憔悴,這讓我想起了玄晨,似乎印象中也是這樣,看來嚴峻的局勢讓他們都費盡了心思,玄凌似乎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只是盯著我,“你有事嗎?”我說。
玄凌自嘲似的一笑:“玄晨到底是比我運氣好”
我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從玄櫻姐姐嫁給南王的那日起有些事就是注定的,你想不到的只是南王對她的深情罷了”。
玄凌沒有否認,眼底的消沉一轉即逝,再看我時恢復了平靜,“以你現在的身份,絲毫不輸給杜心兒”,我揣摩著他的心意,沒有答話。
玄凌走后,我的心中冰涼無比,玄櫻姐姐出嫁之后玄晨才向皇上請旨娶我,如果說從前他對我的種種關注是發(fā)自于情感,那么下定決心娶我的根本動力又是什么?跟玄櫻姐姐當真沒有一點關系?一直以來我刻意的不去想這些問題,如今卻再也逃避不了,理智告訴我不可以懷疑玄晨,可是心里有一個聲音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不能忽視這些,是我錯了還是他錯了?
“你的手怎么如此冰涼?”傍晚時分玄晨忙完公務過來接我,我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回來,“是嗎?可能晚上風大的緣故”。玄晨執(zhí)意牽著我的手,兩個人在落日的余暉下緩緩向宮門走去,“你想什么呢?”玄晨見我默不作聲忽然問道,“我在想玄櫻姐姐”我說,玄晨微微一笑:“我們自幼一處長大,如今她已為人母,而南王又如此厚待她,我也從心底為她高興”,聽著玄晨真誠的語氣,我有些茫然。
臨近宮門,一位穿著朝服身材有些發(fā)福的官員走了過來,兩人寒暄了幾句,我無意細聽,便先上了車。“剛才那位是?”待玄晨上車之后我隨意問道,“禁軍統(tǒng)領趙謙”玄晨回答,這可是非常重要的職位,看來這個人是玄凌、玄晨和榮王爭相拉攏的人,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掀開轎簾,想要看個究竟,然而人已經不見了。
晚膳時我特別吩咐廚房燉了一鍋人參烏雞湯,此時燉得恰到好處,香氣四溢,我盛了一碗放在玄晨手上,“你最近勞累,要好好補補才行”,聞言,他欣然一笑:“你是在抱怨我晚上冷落了你嗎?”,我有些窘迫,忙解釋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看你最近總是很晚才回來,朝中又有什么大事了嗎?”。
“你可知道天玄國附近有哪些國家嗎?”玄晨問道。
我搖了搖頭,“如今天下共有七國,天玄、南國、西聯(lián)、赤念、雄焰、丹于、北域,論實力西聯(lián)最強,丹于最弱,而眼下雄焰忙于內戰(zhàn),北域素來中立,因此真正的較量就在天玄、南國、西聯(lián)和赤念之間,南國已與我們結秦晉之好,西聯(lián)雖然一直覬覦我國的大好河山,無奈之下也得避忌,但如今他們蓄意拉攏赤念,若是這兩國聯(lián)手,我們的處境將極為不利”玄晨緩緩說道。
“你們預備怎么做?”我問道。
“聽前方來報,西聯(lián)國準備再次來襲,父皇派了慕容將軍、杜尚書、榮王三人一同出兵抗敵”玄晨嚴肅的語氣。
“如此看來,赤念還沒有答應西聯(lián)的聯(lián)盟請求,所以西聯(lián)才急于出兵證明國力,也給赤念一些威懾的作用,這場戰(zhàn)爭,天玄必須勝利,否則再無轉機”我說。
“我跟父皇請旨隨軍出征,卻被駁了下來”
皇上如今久病纏身,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在前線要趕回來恐怕不易,可若是不隨軍出征,他日戰(zhàn)敗西聯(lián)國又毫無功勞可言,左右都是為難。
“湯涼了,先把湯喝完吧“我說。
“剛才我見你欲言又止,有什么事但說無妨”玄晨將我的表情盡收眼底,我只得說道:“不過是想起了一個故事”于是我把戰(zhàn)國七雄的故事大概的說了一遍,玄晨聽得目不轉睛,最后喃喃自語道:“想當出齊國國力最強,可最后秦國卻成功的打敗了六國聯(lián)盟,統(tǒng)一天下”,“你從哪里聽來的?”玄晨問道,我微微一笑:“從前街上有個說書的,我每回出去玩總要聽個半天,日子久了好多細節(jié)記不清了”。
玄晨沒再追問下去,但我看他似乎心里有了主意。
自從跟玄晨說了戰(zhàn)國七雄的故事后,他便常常讓我講一些歷史題材的故事給他聽,于是乎,我把戰(zhàn)國、三國、唐朝、明朝這些我能記得的故事幾乎都說了一遍,每次他都認認真真的傾聽,不時還會問上一些問題,有的問題我尚且可以回答,有的問題卻回答不出,每當這時他總會皺著眉然后自己反復的琢磨,而我雖然講了這么多朝代的故事,唯獨對于清朝從來都沒有提起,因為雍正也是四皇子,我不希望他會由此產生一些不必要的心思。
五月底的時候,這一天他回來,沒有去我那里,也沒有去找杜心兒,而是獨自一人呆在書房。我猜想朝中定然有大事發(fā)生,問了熙遙哥哥之后才知道榮王一行已經凱旋歸來,雖然此番參戰(zhàn)并非他一人,但在朝上杜尚書和慕容將軍如何能把功勞居為己有,因此榮王功勞最大,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戰(zhàn)敗西聯(lián)國,朝中上下皆是贊譽之聲,無形中又加大了他的籌碼。
第二天玄晨便神色如常的出現在我面前,我沒有問他朝上的那些事,但是唯有一件事情促使我去調查清楚。
到了雍慈宮,我送上了一些親手做的糕點,德妃很是高興:“你這孩子手藝就是好,跟你娘一樣都是心靈手巧的人”,我笑道:“姨母喜歡吃,下次我做些新花樣送過來”,看著德妃吃得津津有味,我尋思著如何才能引出話題,“姨母,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那日我去玄清宮中,見他對著一幅畫像黯然神傷,聽他說那是他的母妃,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你從前在宮中可有見過?”。
德妃回憶起過去,淡淡一笑:“既然在宮中,如何能沒見過,媚妃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待人很和善,也難怪皇上如此喜歡”。
“那淑妃呢?”我問道。
德妃有些詫異的看著我,但還是回答道:“她入宮的時間算起來比我還早,不過早年一直侍奉在太后身邊,并不常見”
“太后?”我想起之前玄晨的那番話來。
“是呀,玄晨的母親去世之后,太后曾一度要求皇上立她為后,可惜皇上當時處于悲痛之中并沒有立后的心思,后來媚妃入宮,就更沒有這個心了”
“那淑妃和媚妃關系好嗎?”我說。
德妃想了想道:“怎么會好呢,我記得曾經有一次媚妃的丫鬟言談中沖撞了她,被她叫人活活打死,當時媚妃幾乎跪了下來求她,卻也無濟于事,后來皇上知道這件事后,大發(fā)雷霆,卻被太后將這件事壓了下來”
“那個宮女有個姐姐如今還在宮中當差”德妃并補充道。
我忙著急的問道:“她如今在哪里”
“梅園”德妃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笑道:“清兒,你今天來看我就是想問這些吧?不過問了也就罷了,不要把自己牽扯進去”,我尷尬一笑,枉我自以為聰明,其實一早就被人撞破了。
出了雍慈宮,我想著梅園兩個字,莫非當日我們在梅園飲茶時那個對玄清尤其關愛的宮女就是要找的人?然而我不敢貿然的去找她,心想還是跟玄晨商量之后才決定。
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的把這件事告訴了玄晨,哪知道他聽完之后只是淡淡一笑:“我早就知道了”,我如同大熱天被潑了一盆冰水,有些泄氣:“我以為你不知道,還費盡心思去查”,玄晨哭笑不得,將我抱至懷中:“你想聽聽當年的事嗎?”,我點了點頭。
“當年媚妃雖然深受父皇喜愛,卻一直不被太后接納,直到玄清出生,太后的態(tài)度一直都沒有變過。后來父皇南巡,太后不知道從何處得知媚妃曾經是成過親的,于是趁著父皇不在,秘密處死了媚妃,父皇回來之后,一切都太遲了”玄晨說道。
“媚妃入宮前成過親?怎么可能?”我瞪大了眼睛。
玄晨抱緊了我,“她之前曾經許過人家,還沒過門,那個男人就病死了”。
什么破思想,既然沒過門,怎么能算成過親?就因為這樣就處死了她?太后未免太狠了,她是有點變態(tài)吧?“太過分了”我憤憤不平。
玄晨嘆了口氣:“太后是擔心父皇步七皇叔的后塵”。
“我并不覺得七皇叔那樣有什么不好,至少他認為值得才會這樣去做”
“你之前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些?”我看著玄晨充滿了懷疑。
“有的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再說你也沒問呀“玄晨笑道。
我啞口無言,媚妃之死真的只是太后單方面的意思嗎?又或者有人在當中說了什么?我還是有很多的疑問,但是知不知道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會這樣想別人也會這樣想,可是玄晨你的顧慮又是什么?那日我和玄晨的談話并沒有影響什么,杜心兒和榮王妃的關系儼然更好,我常見她有事沒事往榮王府跑,而這一切,玄晨從來都沒有過問。伴隨著榮王威信的日益升高,朝中大臣分化成三股力量,再次上書歷數立太子的種種好處,而皇上一直懸而不絕。
六月中旬,發(fā)生一件震驚朝野的事情,赤念派出使者,意欲聯(lián)盟,這讓我感覺世事無常,政治更是難以理喻,赤念的態(tài)度轉變之快恐怕讓所有人措手不及,而古代聯(lián)盟的方法除了朝貢、結拜、聯(lián)姻似乎就沒別的了,這次赤念顯然沒什么新意,送上大量禮品的同時,順便為他們年輕的帝王向玄荷公主提親。如果聯(lián)姻成功,玄荷將是赤念國的貴妃,這對于榮王來說實在是如虎添翼,對于這件事情,皇上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安排下面的人把使者招待好。大概對于權利我并不敏感,因此當這件事情傳得滿城風雨時,我依舊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橫豎不愿意去宮中一探究竟。
對于這件事玄晨非常冷靜,就連一貫沖動的杜心兒也表現得超乎尋常的淡定,直到月末皇上召我們入宮。
比起上次宴請南宮澈一行人的禮節(jié),這一次明顯的簡單許多,畢竟只是使者來訪并無貴賓,因此當我們入座之后也少了些拘謹。赤戀國的使者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小小的眼睛,一笑就瞇成一條縫,而他一直是笑瞇瞇的樣子,最有趣的是他長著兩撇山羊胡子,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滑稽,我不過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玄荷是今日的主角,她穿著一件橘紅色黑錦金絲綠海棠花邊的外衣,里面是一件紫紅色的長裙,梳著層山髻,幾支金樹銀絲發(fā)釵穩(wěn)穩(wěn)的將頭發(fā)固定住,一側又添了珍珠步搖,整個人看起來璀璨奪目。她坐在上席,端莊典雅,一掃往日的輕浮,很有公主的氣派,使者看著她不住的點頭。淑妃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笑容滿面,榮王也難得的不陰沉著臉,溫和的坐在一旁,不時的照料著旁邊的榮王妃,榮王妃如今身形臃腫,幾乎看不出之前苗條的身形。
席間,使者極盡所能,訴說他們的帝王是如何有誠意與天玄結盟,又是如何仰慕玄荷公主的絕代風華,總之最后的結果就是兩國商議在七月初二,赤念正式派人來迎娶玄荷,我看到了玄凌平靜的外表下深深的無奈,如今玄荷遠嫁,三位皇子中實力最弱的就只有他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赤念的皇帝真的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嗎?”回到家中,我問玄晨。
“你也相信?我雖然不知道他長相如何,卻聽說此人脾氣甚是怪異,為人冷酷殘暴,狡猾多疑”
“???那玄荷嫁過去豈不很受罪?”我嚇了一跳。
“看她的手段了,如果能夠得到赤念王的心,興許日子能好過點”玄晨說這話時不帶分豪感情,目光冷淡,似乎在說一個陌生人的事情全然不像是自己的妹妹,如果有一天玄晨不再愛我,會不會也很絕情?想到這里我敬畏的看著他,玄晨微微一笑:“不許亂想,你跟別人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