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江南岸,香橋東頭,無名洞府。
天色墨黑,明月高懸,門庭樹影斑駁,四周一片幽寂。
一個少年坐在無名洞府門前的臺階上,圓額大眼,膚色黝黑,右肘撐著身后的臺階,斜著身,嘴里叼了半根青草,望著不遠處的鷺江,似在等什么人。
他叫古木,今年剛滿十七歲,因身材矯健,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一點。
古木有三個結(jié)拜兄弟,分別是老二言石、老三江泉和老四姚臺。四人都是孤兒,無父無母,自幼流落街頭,以偷盜為生。
洞內(nèi)的一間臥房里,傳來一陣鼾聲。言石的臥房最靠近門口,鼾聲應(yīng)是從他房里傳來的。
他們原先住在鷺江北岸的一間破廟里。那是一間破敗不堪的廟,從屋頂?shù)綁Ρ跊]一處是好的,一面墻壁坍塌,瓦頂有兩個大窟窿,夏天漏雨,冬天透風(fēng)。今年正月下了一場鵝毛大雪,徹底把破廟壓垮了。
上元節(jié)那天,他們在燈市上見到了滿身財氣的曹況,盜心頓起,便將他的錢袋偷到手。曹況發(fā)現(xiàn)后,帶了一幫家仆來圍堵。若不是尤長安出手相救,他們恐怕要被曹況活活打死。
他們把尤長安視為救命恩人??捎乳L安告訴他們,她并非有意救人,只不過當時正在屋頂睡覺,而曹況恰巧擾了她的清夢,她才出手罷了。
后來,尤長安見他們無處可去,便讓他們住到她這無名洞府來。
無名洞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像一個莊院,上下兩層,巖石為墻,依山傍水。
此時幾只夜鶯撲騰著翅膀,上下飛舞,穿梭于枝頭間。
古木忽然覺得右肘有些酸疼,于是調(diào)整坐姿,提起胳膊,一邊舒活關(guān)節(jié),一邊望著江面。
沒多時,遠處的江面上出現(xiàn)一點光亮,小如蠶豆。光點緩慢移動,伴著清脆鈴聲。
她回來了!
古木忙站起身,疾步往江邊走去。
江面渺渺茫茫,只有一人一燈一小船。船中間是一個細竹篾席搭成的涼篷,里面點著一盞四面繪有青蝦的燈籠。船上方的椽條掛著一個銅鈴,名為引鈴。
小船搖曳鈴聲碎。船靠岸,引鈴?fù)耍?p> 古木到時,船已經(jīng)擱淺在岸邊。走近一看,船上空蕩蕩,不見人。他方才走過來時,明明看到船上坐著一人,一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見了?
古木滿心疑惑,跳上船尋找。江水搖著小船,響起吱呀聲。他在船上仔細找了一通,就差沒把船翻過來。
忽然,古木舉手拍了一下圓額:“難道落水了?”忙往江面望去,四處探尋。
江面依舊靜悄悄,只有一輪圓月映入水中,如一顆明珠,晶瑩透亮,跳蕩懸浮。
古木認定她十有八九是落了水,沒敢再多想,立即解下腰帶,褪去衣衫,打算跳入水中。
這時,身后陡然傳來一個聲音,略顯慵懶:“古木!是你??!”
古木驚了一跳,扭頭看,岸邊的一棵大樹旁,倚靠著一人,一襲青衫,容顏宛如木槿花,輕蹙蛾眉,醉眼朦朧,是尤長安!
古木見尤長安并未落水,松了一口氣,一邊系上腰帶,一邊跳下船,走到她面前。
一身男裝穿在她身上,多了幾分倜儻。今早她裝扮成這樣,他們差點沒認出來。
古木聞到尤長安身上散著一股酒氣,皺眉道:“姐姐又去喝酒了?”
尤長安笑道:“有酒自然要喝!”
“無名洞府不是有清廝釀嗎?為何要到外面去?”
尤長安用手輕敲了一下古木的腦袋,道:“誰讓你們把清廝釀藏起來的!”
古木咧嘴笑。他自幼便能釀得一手好酒,只不過之前流落街頭,一直無法大顯身手。直至來到無名洞府,才終于得以安下心來,釀了好些酒。
尤長安很喜愛古木釀的酒,喝第一口時就贊不絕口,更是為此酒取名“清廝釀”。
自有了這清廝釀以后,尤長安每天總要喝上一壇。古木見勸不住她,前兩日便和言石三人商議,暫時把清廝釀藏了起來。
可這天底下的酒應(yīng)有盡有。他們藏得了清廝釀,哪能藏得了其它酒?
回去的路上,尤長安因有些醉意,身子晃晃悠悠,古木伸手攙扶著。他低頭看了一眼,見尤長安的腰間少了什么東西,便問:“怎么不見姐姐平時佩戴的那塊紅瑪瑙石?”
“我還給曹況了!”
古木先是一怔,隨即臉發(fā)燙,躲閃著目光。那塊紅瑪瑙石是上元節(jié)那晚,他偷偷從曹況身上摘下來的。后來為了感謝尤長安的救命之恩,便送給了她,卻一直未提及紅瑪瑙石的由來。
如今尤長安把紅瑪瑙石還給了曹況,想必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古木耐心地等著尤長安的訓(xùn)誡,卻見她已經(jīng)困乏,打起了哈欠。
“早點歇息吧!”
說罷,尤長安往臥室去,醉意未減,差點把燈盞撞倒。古木見狀,忙去攙著,把她扶回二樓的臥房,安放在睡床上,蓋好被褥。
見尤長安沉沉睡去,古木才吹滅了燈,關(guān)上門,回到自己的臥房安歇。
***
“醒醒!”
古木被一只手搖醒,睜眼一看,眼前是一張大臉,黑不溜秋的,他頓時嚇得沒了困意。
“大哥,是我!”
對方把手里的燈盞移了過來。古木這才看清,是言石站在他的床沿邊。
大半夜竟裝神弄鬼!古木朝言石的肩膀捶了一拳,坐直身子,問:“你不睡覺,跑我這做什么?”
言石壓低聲音道:“大哥,我有事找你,跟我來!”
古木疑惑,穿好鞋跟了出去。來到言石的臥房,言石朝外探了兩眼,隨即關(guān)緊了房門。
江泉和姚臺也都在言石的臥房里。兩人正圍在一張圓桌前,各自手里都拿著幾樣金銀珠寶,彩光爍爍,看上去都是一些極貴重的首飾。
江泉先是抓了一把項鏈手鐲,佩戴在自己的脖頸和手腕上,接著又挑了幾樣往姚臺的身上掛。兩人鬧了一陣,回頭看見古木進來,這才停下來,異口同聲地喚了一聲:“大哥!”
古木走到圓桌前,只見一個藍灰色的包袱上堆放著好些金銀珠翠,樣樣光彩奪目。他心里頓時騰起一團火,一拳砸向桌面。
“放下!”
江泉和姚臺嚇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把脖頸和手腕的首飾都摘了下來。
古木怒斥道:“我說了多少次,既然我們住進了無名洞府,就不再干那等偷盜之事。你們這是做什么?”
言石見古木誤會了,急忙走過來,安撫道:“大哥,你消消氣!我們既然說好了,自然就不再干那等事。這些東西是我撿的?!?p> “撿的?”古木半信半疑。
“真是撿的!就在鷺江邊?!?p> 方才言石睡醒后,沒什么睡意,便一個人閑逛至鷺江邊。沿著江岸走了一會兒,腳下像踢到了什么東西。他提著燈盞,往下一照,只見那地上有一個藍灰色的包袱。
言石有些詫異,便打開來看,頓時怔住了,竟是一包袱的金銀珠翠!
他常年流落街頭,哪里見過這般陣勢,心里樂開了花,趕忙兩手攬起,將包袱抱了回來。
古木聽言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通,陷入思索。他了解言石的為人,知他平時雖然說話油腔滑調(diào),但絕不會說謊騙他們。不過,這鷺江邊怎會無端端冒出一包袱金銀珠翠?
為弄清楚緣由,古木讓言石帶他到拾得包袱的地方一探究竟。
言石領(lǐng)著他們來到停靠著小船的江邊,指了指旁邊一棵大樹,說:“就在這撿到的!”
“確定是這?”
“嗯!”
古木大驚,這恰巧是尤長安今晚倚靠的那棵大樹??伤浀米约寒敃r留意過地面,明明什么都沒有。
言石見古木皺著眉頭,好像在思考,便問:“大哥,你在想什么?”
古木開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那么大一個包袱怎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這里?”
“這有什么奇怪的!可能是上蒼見我們四兄弟受了不少苦,特意補償我們的?!?p> “二哥說得是!”江泉本來和姚臺在江邊打水漂,這時也走了過來,“大哥,我們這次一沒偷二沒搶,能得到這么一大筆金銀財寶。這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事?。 ?p> 古木蹙眉道:“若這是一筆不義之財,就不見得是好事了!”
言石搭著古木的肩膀,繼續(xù)勸說:“大哥,你不是一直想報答長安姐姐的救命之恩么?有了這些金銀珠寶,我們就可以報恩了!”
古木被他倆說得有些動搖,可心里仍舊不安。
突然,不遠處傳來姚臺的驚叫聲。三人驚了一跳,連忙跑過去。
古木見姚臺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忙問:“怎么了?”
姚臺伸出手,手指顫抖地指著前方,道:“死……死人!”
古木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岸邊躺著一人,一動不動,好似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