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一打鳴,渾圓的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東邊升起,動蕩的水霧像白紗一樣籠罩著田野村莊,隨著溫度的升高蒸發(fā)殆盡……
孤兒九夏端坐在椅子上,他和學(xué)校大部分留守兒童一樣寄宿在梧桐小學(xué)。梧桐小學(xué)之所以叫梧桐小學(xué),是因為它離梧桐村近。雖然九夏的遠房叔叔遠在縣城,但疼愛他的香椿奶奶就住在梧桐村,而且還在學(xué)校食堂工作。九夏每次去梧桐村找同學(xué)玩,必定要去香椿奶奶家,而奶奶也早已把他當做自己的孫子疼愛有加。
不過現(xiàn)在他哪也不想去,因為八月的太陽依舊毒辣,連地里干活的老伯也乖乖扛著鋤頭早早收工。
九夏攤開日記本,歪歪扭扭地寫下一行字:“沒見過這么熱的天?!?p> 他親眼看見樹上的葉子被太陽烤干,然后像秋葉一樣風(fēng)一吹簌簌的落下來。今天他不要蹲在外面玩螞蟻了,他怕曬得和螞蟻一樣黑!他覺得這時候十分有必要下場雨滋潤一下大地萬物。就連不喜歡下雨的元寶也開始向雷公電母求饒了。
“讓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讓山洪來的更猛烈些吧!”
元寶雙手高舉,用力揮動,深情地朗誦著自己改編的散文詩。而在九夏看來,他更像是一個手舞足蹈的蹩腳的巫師。
元寶口中的山洪是去年的事情,夏天下暴雨,山溝發(fā)洪水,把樹木拔草似的連根拔起再沖走,讓人記憶猶新。
“讓洪水把學(xué)校淹了吧?!痹獙毧偸前炎约夯孟氲氖虑槊摽诙觥?p> “這個可以有。”九夏心里表示贊同。
中午放學(xué)去食堂吃飯,九夏來得有些晚,食堂窗口已經(jīng)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大家手里都拿著相同的金屬飯盒慢慢地往前移。
他遠遠地看見長勺爺爺和香椿奶奶頭戴白色廚師帽有條不紊地給同學(xué)們打飯,舀菜。
長勺爺爺手不離勺,燒菜,舀菜,都用長勺,大家都叫他長勺爺爺。長勺爺爺手里的勺子像是一桿稱,他可以掂量著勺子準確把握菜的重量,絕不會多打,也不會少打。相比之下,香椿奶奶就顯得大方多了,她會把飯盒里的飯壓實再舀上一大勺菜,菜多了也會免費送給大家。所以香椿奶奶這邊的隊伍明顯比長勺爺爺這邊的要長,而長勺爺爺對此并不在意,依舊精確計算手里的那桿稱。
“奶奶,給我打點菜就好了。”九夏踮起腳說道。他的口袋鼓鼓的,里面好像塞了什么東西。
“好好好,你長得瘦要多吃點。”說著給九夏舀了一勺冬瓜燉排骨和一勺西紅柿炒雞蛋。
“下次去我家,奶奶給你做好吃的?!毕愦荒棠绦χf道,眼里滿是慈祥。
“謝謝奶奶。”
九夏接過飯盒,便急匆匆地找個位置坐下。他沒有先吃菜,而是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取出用衛(wèi)生紙包裹著的點心。沒錯,這就是花餅,呆呆狐送給他的花餅他留了好幾天,一直沒舍得吃。
他拿出一塊餅送進嘴里,大口吃了起來。還是熟悉的味道,口感好極了。
元寶遠遠看見九夏坐在角落里大口吃著東西,便若無其事地走上前去,啪地一聲坐在他旁邊。他很好奇九夏在吃什么,而九夏全當沒看見,將屁股往外一挪,繼續(xù)吃餅。
張小福和李夕陽也跟了過來,他們的眼睛都齊刷刷地盯著九夏手中的餅,越來越多的人被花餅誘人的香味吸引過來。
“你們也嘗嘗吧?!泵鎸@么多眼睛,九夏只能將花餅分享給大家。
元寶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個,其余人將剩下的花餅搶個精光。
“實在是太好吃了簡直是人間美味啊?!?p> “嘖嘖嘖,里面居然是花瓣,原來如此……”
就在大家對花餅的味道贊不絕口時,九夏選擇悄悄離開。盡管大家對花餅的評價讓他滿心歡喜,但他可解釋不了這些點心從哪來的??偛荒苷f是天上掉下來的吧?所以他得盡快逃離現(xiàn)場。
“香椿奶奶偏心,給九夏開小灶?!辈恢钦l嚷嚷起來。
“今天沒有點心哦?!毕愦荒棠毯吞@地笑道。
“咦?人呢?”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九夏早已沒了人影……
工程兔正在進行一項偉大的地下工程,它決定在無名湖畔開挖地道,穿過迷宮森林,直達梧桐小學(xué)后山,這是它送給九夏的禮物,它想給九夏一個驚喜。為此它每天扛著鐵鍬雷打不動地爬到地下去挖土。每前進一米,它會覺得自己離九夏更近一步。
“阿嚏!”九夏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發(fā)現(xiàn)大家都睡著了,只有他一個人靜靜的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圓,不過九夏并不是在賞月,而是心想月亮上的月兔和洞里的工程兔哪個更厲害?
“肯定是工程兔?!彼南?。
“兔子可是會鐵頭功的!”
想著想著,九夏驚奇的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天上開始出現(xiàn)兩只月亮!其中一只顏色還不太一樣,沒一會兒“月亮”便開始向下墜落,變成一團神秘的光飛向九夏。在降落地面的那一刻,光,熄滅了。月光下,依稀可以看清這是一只巨大的昆蟲的輪廓!
“大……”九夏捂住嘴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可不用再去鉆狗洞啦。”大螢半開玩笑的說到。
“我?guī)泔w!”
這是大螢第二次帶九夏飛,它相信以后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無數(shù)次。當然,九夏也是這么認為的。
湖心島上,呆呆狐和宅宅正在等待九夏的到來。呆呆狐牽著宅宅的手,不許它到處亂跑,它知道九夏喜歡宅宅,特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宅宅攆出來。盡管宅宅心里并不情愿,但它依然雙腳蹬地,直起身子,露出胸口的白色V字去等待九夏。
九夏騎在大螢火蟲的背上從月亮下飛向湖中央,湖里的魚兒被螢光吸引紛紛噗通噗通躍出水面。九夏向它們招手,在“魚橋”上奔跑的經(jīng)歷至今讓他記憶猶新。
“快看,是九夏!”呆呆狐激動地用手指著說道。
“宅一一宅一一”九夏從大螢背上跳下來,腳跟還沒站穩(wěn)就張開雙臂撲向宅宅要抱它。
宅宅被嚇得連連后退,趕忙躲到呆呆狐的身后。它將兩只熊掌搭在狐貍的肩膀上,只露出半張臉望著九夏。
“別怕,我只是想抱抱你?!本畔慕忉尩?,他只抱過玩具熊,從來沒抱過像宅宅這樣可愛的小熊。
宅宅這才從狐貍的背后走出來,它用那微微上翹的鼻子嗅了嗅,接著便拉聳著耳朵,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九夏,眼里泛著光。
“宅一一宅一一”九夏情不自禁的呼喊著宅宅的名字,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像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畫面實在是感人極了。
可人的愿望哪有那么容易就得到滿足?正當九夏滿心歡喜的撲過來時,宅宅一個急轉(zhuǎn)彎便跳開,讓九夏撲了個空。不僅如此,宅宅的嘴里還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顯然宅宅不僅膽小害羞,還很調(diào)皮。
“好你個宅宅,快給我站??!”九夏來勁了。
“宅宅宅宅,又皮又壞!”九夏張口就編了句順口溜。
宅宅才不管那么多,只見它跑起來屁股一扭一扭的,在九夏的“站住”聲中不緊不慢地鉆進洞口。九夏捉熊心切毫不猶豫也跟著跑了進去。
“救命??!”九夏大喊,原來是他中計了,一不留神被宅宅撲倒在地殺了個回馬槍,原本說好的人捉熊結(jié)果成了熊捉人……
宅宅先是朝九夏齜牙咧嘴,想嚇唬九夏,緊接著吐出自己猩紅的舌頭在九夏的臉上舔個不停。這是動物表達自己好感的一種方式,奈何九夏被宅宅舔得睜不開眼睛。
“救命”九夏苦笑道。
“我來救你!”呆呆狐飛奔過去跳到宅宅的背上蹦啊跳啊,嗨個不停。九夏的背上又多了只狐貍的重量。
“我回來啦!”只見工程扛著鐵鍬,氣喘吁吁地走過來。
然而它的三個小伙伴們都只顧著疊羅漢,并沒有注意到它。兔子看著九夏和宅宅玩的正歡,自己則被晾在一邊,心里不禁泛起陣陣酸意。
“好你個九夏,這么快就把我忘了?!惫こ掏霉室獬吨ぷ雍暗?,說罷撅著嘴巴,雙臂交叉挽在胸前,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哪有!”九夏笑著走向前去拍了拍工程兔身上的灰塵,又忍不住去撥弄它那雙毛茸茸的兔耳朵。
“哼!”兔子的頭從左邊扭向右邊。
“好啦好啦,九夏不是故意的?!贝笪炁牧伺墓こ掏玫募绨蛘f道,兔子這才作罷。
“咳咳”工程兔清了清嗓子走到九夏身邊,伸手給他指了指說道:“喏,看見對岸那棵樹了嗎?”
九夏踮起腳尖抬頭眺望,看完直點頭。
“那兒有個‘秘密通道’,下次你可以直接從那兒過來?!蓖米涌此坡唤?jīng)心,實則非常關(guān)心九夏的反應(yīng)。
這下大螢不用親自去學(xué)校接他了,他也不用爬山找路,更不用擔(dān)心大晚上林子里有妖怪。
九夏滿臉興奮地望著工程兔,眼里放著光,好像在問自己能不能去看一看。或者透露一下通道的盡頭是哪?
“打住,我還沒完工呢?!蓖米訑f著胡須一臉驕傲地說到,同時給九夏留下一個神秘的答案。
“那可以給我挖個‘秘密狗洞’嗎?學(xué)校的那個狗洞太小了?!?p> “行,我把你們學(xué)校圍墻拆了都行!”
“那還是算了吧……”
九夏和工程兔的對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包括他倆在內(nèi),所有人都希望這條“秘密通道”能給大家?guī)砗眠\。
九夏會游泳,要不是兔子神秘兮兮的攔住他,九夏真想一口氣游到對岸看看兔子的“秘密通道”挖到哪了。
宅宅瞇著眼昏頭昏腦地靠在呆呆狐背上,幻想自己躺在軟軟的床上。
“小心別睡著啦?!贝舸艉f道。
宅宅在石頭屋里一天要睡上十幾個小時,只要宅宅睡倒,沒有蜂蜜那誘人的香氣是根本無法喚醒它的。
宅宅搓了搓胳肢窩走到九夏身邊,它低頭吻了一下他的腳尖,帶著瞌睡蟲回到洞內(nèi)。
“拜拜?!本畔某谋秤皳]了揮手。
“對了,餅吃完了嗎?”呆呆狐突然問道。
“嗯”
“好吃嗎?”
他想說花餅和香椿奶奶做的飯菜一樣好吃,好吃到一進食堂就被其他人搶光了。
“如果學(xué)校賣花餅的話,估計全校人都會來排隊的。”九夏不假思索地說道。
“那我們豈不是找到了發(fā)家致富的門路?”呆呆狐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做起了美夢。
“明天就去你們學(xué)校參觀參觀!”呆呆狐說完還不忘牽起工程兔的手,做好準備出發(fā)的姿勢。
“才不要呢!”
九夏急了,他不敢想象掌勺的大廚由長勺爺爺變成一只呆頭呆腦的狐貍,更不敢想象如果兩只動物在學(xué)校吆喝賣餅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
“到時候會有一群人貓抓老鼠似的把你們圍住放進籠子里,然后像參觀動物園里的動物一樣仔細觀察你們……邊吃餅邊看的那種!”九夏細數(shù)工程兔和呆呆狐離開洞穴去學(xué)校的危害。
呆呆狐也是為了逗九夏故意這么說的,沒想到九夏能說出這么多理由去阻止它賣餅。
“我哪敢去人類棲息的地方賣餅呀,復(fù)雜的人類既會保護動物,又會獵殺動物,除了你,我可不敢跟其他人打交道?!焙傉f出了自己的心里話,工程兔聽完也直點頭。
大螢累了,尾部發(fā)光器發(fā)出的光也逐漸變得微弱,它要在體力耗盡之前安全地把九夏送回去。
九夏還在和狐貍有說有笑,他慢吞吞地朝大螢走去,好像還有很多話沒說完。
“快點兒,九夏?!贝笪炈坪醯炔患傲恕?p> 送九夏回家是大螢今晚最后一項任務(wù),但對于體力不足的它來說顯得格外吃力,它盡力地扇動著翅膀,卻依然飛的很慢,很低。九夏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所以在距離地面還有一米的時候,他索性從大螢背上跳了下來。
“小心點兒,注意安全?!贝笪炋嵝训?。
“注意安全,路上小心點兒?!本畔挠么笪灥目谖钦f道。
大螢懸停在半空中,直到宿舍里的九夏朝自己揮手,它才肯離開,伴隨著貓頭鷹的叫聲消失在漫無邊際的黑夜里……
對于九夏來說,從被遠房叔叔送進梧桐小學(xué)的那天起,他那模糊的記憶大都和學(xué)校相關(guān):上著李老師的數(shù)學(xué)課,住在學(xué)校的宿舍,只有在過年時才會坐上去叔叔家的車。但他覺得自己是個幸運兒,有疼愛自己的奶奶,能夠在奇思妙想的年紀里遇見大螢,工程兔,呆呆狐,還有宅宅。他可不要香噴噴的花餅,因為有這群小伙伴們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