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況。”羽麗像是見鬼了一般,姬無咎竟然也開始說謝謝了,謝的原因是讓他懂得了珍惜?他要珍惜啥?羽麗明明記得她之前那句話是他們就只剩下要他命這個關(guān)系了,這件事也要拿來珍惜?
他絕對有自虐傾向,對,從一開始就有了啊。
羽麗大呼救命,剛在惡劣至極的自然環(huán)境下有了溫飽,又落入了一個變態(tài)自虐狂手里,她這條小命真是兇多吉少。
在發(fā)燒的作用下,羽麗也分不清哪些是胡思亂想哪些是病魔作祟,又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天,再睜眼已太陽西斜,姬無咎還沒有回來。
“姬無咎!你在哪?我快餓死啦!”羽麗肚子餓得發(fā)慌,忘了他是變態(tài)的結(jié)論,扯著脖子喊叫起來,發(fā)現(xiàn)聲音似乎也傳不出去。她決定起來活動一下,便支撐著站起來,摸索著向外走。
小溪的流水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沒準(zhǔn)能在溪邊找到他。羽麗這樣想著,就朝著小溪走去。出來動一動,反而覺得神清氣爽了一些,身上也有了點(diǎn)力氣。她拄著花槍一步一步來到溪邊,在不遠(yuǎn)處,她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姬無咎的劍。
他從來劍不離身。
“姬無咎!姬無咎你在哪里?”羽麗俯身拿起他的劍,發(fā)現(xiàn)劍的旁邊有一串血跡。她用盡力氣呼喊,可周圍除了溪流的聲音,還有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世界靜得只剩她一人。“不,姬無咎,你不能有事?!?p> 他一定是身體還沒恢復(fù),才會遭遇不測。羽麗環(huán)顧四周,找尋姬無咎的身影。
你的蠱是我解的,你的命是我救的,要取也是我來取。
羽麗一手支著槍,一手拄著劍,循著血跡向前走,遠(yuǎn)遠(yuǎn),她聽見灌木叢里隱隱傳來聲響。。
那一定是姬無咎,她匆匆趕過去,看見一個渾身是毛的野人壓在姬無咎的身上,姬無咎被他壓得死死無法翻身,渾身是血。
“姬無咎!”羽麗大喊向他跑去。
“別過來!”聽見羽麗的聲音,姬無咎叫道。
那野人聽見動靜,轉(zhuǎn)過身來,放下姬無咎,呼喊著向羽麗奔去。
“不!”姬無咎掙扎著站起,搶到她前面,一拳打在野人身上,這一拳并不奏效,那野人卻一個蠻力,將姬無咎撞翻在地。
“姬無咎?!庇瘥愐娝瓜?,舉起長槍對準(zhǔn)野人便狠狠扎去,這一槍不偏不倚,正扎在他的左眼。
野人瘋了一般狂叫,揮舞著雙臂向他們撲來。姬無咎奮力爬起,拉住羽麗飛奔而逃。野人在后張牙舞爪,橫沖直撞,壓倒無數(shù)灌木。
姬無咎受傷很深,許多傷口正在流血,他已無法帶她飛躍巖石或到樹頂避難。
此時已到了一天中明暗交界的時點(diǎn),姬無咎帶著羽麗深一腳淺一腳,憑借他極為敏銳的視力與感覺逃命,而野人則尋著他們穿過叢林的聲音追趕。當(dāng)搶出和野人拉開一段距離的空擋,姬無咎拉羽麗到右邊一塊大石后躲藏,他抄起幾塊石頭,向左邊遠(yuǎn)遠(yuǎn)拋過去。那幾顆小石彈射在小樹、灌木上面,像是打水漂一般,一個個一層層彈射出去,漸次向遠(yuǎn)。姬無咎用所剩無幾的氣力將石子蕩開一條路,讓那野人順著那路追了過去。
“他走了,我們安全了。”過了一會,羽麗小聲說。
“嗯?!奔o咎點(diǎn)頭。
“我以為,我們又要死了?!庇瘥愰L出口氣,劫后余生。
“我說過,不會讓你死?!奔o咎看著她。
“你也不能死,你命可是我的,你這傷口。”羽麗擔(dān)心地看著他。
“死不了。”姬無咎搖頭。
“話說,你那么厲害,怎么會被一個野人給偷襲了?”羽麗納悶道。
她不知道,姬無咎這蠱毒非同一般,一出一進(jìn)之間,已令他無法施展內(nèi)力。況且剛剛他心有所思,并未在意身后,這才被野人從背后偷襲。
羽麗見姬無咎臉上陰晴不定,想自己一句玩笑話是不是讓他難堪了,便轉(zhuǎn)移話題:
“他一定很疼,我也不想傷害他?!庇瘥惙鲋o咎站起。
“他們的世界,只有吃和被吃?!奔o咎說。
“我們的世界,如果也只有吃和被吃的話,那多可怕?!庇瘥愓f。
“我們的世界,本質(zhì)也是如此?!奔o咎冷冷道。
他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沒找到剛才的山洞。
這時已入夜,夜里的密林像個迷宮,也有許多動物和他們不期而遇。姬無咎或摘花飛葉將他們趕走,或動用飛刀、銀針之類的暗器將猛獸殺死,許多次化險為夷。羽麗這才知道樹林里這么多兇險,對姬無咎的武功越加佩服。
羽麗見姬無咎表情嚴(yán)肅,傷重辛苦,便提議坐下來休息,幫他包扎流血的傷口。他們找了背風(fēng)處,發(fā)現(xiàn)火石也跑丟了,只能坐在潮濕陰冷的草地上,由著月光灑下照個明。
“姬無咎,你是殺手么?!庇瘥悓⑺幏蹫⒃谒麄谏?,突然問。
姬無咎點(diǎn)頭。
“你遇到的最兇險的一次,是什么時候。”
所有兇險都刻在他的身上,實在太多。自從他像一只蠱一樣成為殺手開始,他便時刻九死一生。那時他7歲,宇墨寒在他面前殺了父母將他帶回,給他一把匕首便丟進(jìn)樹林。大一些了師父教他武功,然后將他丟給一群亡命之徒。如果他走不出來,他便沒有資格報仇。姬無咎曾因不知如何活下去而絕望哭泣,也曾因不愿殺人而奄奄一息。上天不要他走,他還有使命沒有完成,于是他醒了過來,無數(shù)次從死亡邊緣爬回,最后,姬無咎被丟進(jìn)師兄弟中間。當(dāng)他血流干了淚流干了,他不再愿與人說話。
姬無咎沒有權(quán)利脆弱,沒權(quán)利有感情,他得摒棄曾經(jīng)熟悉的一切才能活下去。
感情,是人的軟肋。
而他不能有軟肋。
“喂,我在問你話呢?!庇瘥愐娝錾?,“你是不是想起了很不開心的事。”
姬無咎忽然很矛盾,就像吃慣了苦的人吃一口甜,才知道這甜竟這樣美好,貪戀甜的味道無法自拔。他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生活沒有甜,也許他不配。
他不知這是愛的力量正在融化仇恨,一點(diǎn)點(diǎn)愛的力量就可以發(fā)芽長大,消融仇恨的冰天雪地。他的世界竟慢慢開始土崩瓦解。
姬無咎愿意開始認(rèn)真思考她問的每一句話。
“最兇險的一次……”姬無咎緩緩道,“是我和一個惡徒對峙?!?p> “對峙?怎么個兇險法。”
“我們在漠北雪原,戰(zhàn)了三天三夜。”
“是留下這道最長傷疤那一役么?”羽麗邊纏繃帶,邊順手摸了摸那道傷疤。
姬無咎搖頭:“那次我身上有傷,蠱毒又發(fā)作,千里追他,被他偷襲?!?p> “那一定是個窮兇極惡的惡徒?!辈蝗鐢?shù)一數(shù)他身上有多少道疤。
“他受須賈買通,殺了許多魏國忠良。”
“你們怎么戰(zhàn)了三天三夜?”
“他力大無窮,就像這野人,近身肉搏我不如他。我雖傷重卻有暗器防身,他不敢進(jìn)也不能退?!?p> “于是你們就,站了三天三夜?”羽麗才弄明白是這么個站。
“你可知赤狐在雪原如何捕獵?!奔o咎沉聲說。
“自然不知,愿聞其詳?!庇瘥愡厰?shù)邊聊。
“赤狐能聞雪下三尺之獵物,只有確認(rèn)好方位、距離,十拿九穩(wěn)后才會出手,而且一擊必中。在此之前,它只凝神細(xì)聽,全然忘我。”
“你便也學(xué)赤狐。”
“嗯。”姬無咎點(diǎn)頭,他自小于林中求生,動物是他第一位師父,“我知他跑不掉,卻也無必勝把握。便運(yùn)氣療傷解毒,靜待時機(jī),直到勝算十成?!?p> “今日之戰(zhàn)勝算幾成?”羽麗問。
“本來十成,你來之后,就只剩一成。”
“什么?原來我還幫了倒忙?!庇瘥惐镜戎洫劊瑓s出奇的錯愕。
“沒想到,你把這一成,發(fā)揮得淋漓盡致?!?p> 姬無咎又兜出個峰回路轉(zhuǎn)。本來他蓄勢而動,雖身負(fù)重傷也不至落敗,而羽麗來了之后,因怕她受傷,就多了許多兇險。
“我就說嘛,富貴險中求,牛人都是在關(guān)鍵時刻才力挽狂瀾的。”羽麗想一想覺得不對:“什么本來十成,你當(dāng)時都奄奄一息了,那野人可不給你時間慢慢運(yùn)氣調(diào)息療傷。”
“你說得對?!?p> 羽麗幫姬無咎將衣服穿好,悠悠說:“你呀記好了,你這命得等著我來要,可不能葬送在別人手里。知道嗎?”
姬無咎看她一眼。
“不服?我剛給你數(shù)了數(shù),你這身上大小傷疤不下五十個,今天不知又添上多少?!闭Z氣中帶點(diǎn)肉疼:“現(xiàn)在天太黑,等哪天運(yùn)交黃道,日頭高懸,咱們把數(shù)定下來,從此以后,一個不許多?!?p> “為何?!奔o咎問。
“你命都是我的,這皮囊也是,你得替我愛惜著些?!庇瘥惒恢约簽楹我@樣說,可能是數(shù)的時候除了肉疼,還有那么點(diǎn)心疼吧,她接著補(bǔ)充道:“除此之外,心情也要好!”
“又是為何。”
“整天黑著張臉,不是欠扁,我見了都想打你一頓?!?p> 羽麗忽然想起第一天見他時故意撞他的事情。
“還有,你還要多教教我武功,才不至于等死等得太久。”
“這便是在教你了。”姬無咎動一動嘴角,示意羽麗凝神靜聽。
話音一滯,羽麗眼光一閃。
“聽,這水聲,清脆的樂聲一般?!庇瘥愒陲L(fēng)中嗅一嗅:“還有一縷淡淡幽香。”
說著便向那聲音尋去。
一個高崖平平伸出地面,月光灑在上面,像是瑤臺仙境。潺潺的水聲從下面?zhèn)鱽恚鞘侵橛衤浔P。清風(fēng)吹過,落花飄過,一地的細(xì)碎繽紛,美得不像在人間。
“你看,那梨花多美?!?p> 姬無咎點(diǎn)點(diǎn)頭,在他眼中,這梨花和眼前的人兒一樣美,已定格心里。
“他們叫你小梨,可是梨花的梨?”
“不是,是秋梨的梨?!?p> “那不是一個字?”
“自然不是?!?p> “當(dāng)真不是?”
羽麗看看姬無咎:“你當(dāng)真了,就沒意思了?!庇滞低敌Τ隽寺?。
“小梨是阿婆慣常喚我的小名,她說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院子里開了一樹的梨花,像雪羽紛飛,大概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吧?!坝瘥惻?,“我爹就喚我做羽麗了,而我的名,是一個樂字,樂音的樂。”
說到這里,羽麗想起了阿婆死的情景,神色不禁黯然。
“安樂……羽麗……”。
“你以后也叫我小梨吧。”羽麗說。
沒等姬無咎答允,羽麗搶先一步問道:“這么看來,無咎也是表字,你叫什么名???”
姬無咎笑而不答,卻伸出手:“骨笛?!?p> 羽麗摸出來,抱著有點(diǎn)舍不得給他:“你要收回?”
姬無咎笑笑搖頭。他接過骨笛,悠悠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