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想想大唐的科舉制度就有點操蛋。不管是考明經(jīng)科還是進(jìn)士科，這考生的聲名竟然比考試成績還要重要。如同舉神童一般，大多時候，這考生是需要大人物舉薦，還需要揚名于長安。
從隋大業(yè)元年開啟科考，到這開元年間，科舉制度不過百年，先前舉薦制的流毒深遠(yuǎn)，一時改不過來也能理解。
可不能理解的是考生們也把考場外的功夫用到了極致。
在他們心里，貴人舉薦要比考試中進(jìn)士管用許多。
這王維就是一個。他不住在書院，而是和自家兄弟住在宣教坊中的一家客肆里。這兄弟兩個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每日拿了詩作，等在教坊外面，期望遇到一個來此拜訪佳人、或者是從佳人的溫柔鄉(xiāng)中出來，準(zhǔn)備回家的權(quán)貴。
這樣一來，王維雖然在長安城也有了幾分名氣，可去書院時，必定不會那么準(zhǔn)時。
做為書院院長，李承休看在眼里，卻不好說什么。畢竟人家寫詩的水平高，教書又不要報酬，這樣的人才去哪里找?。?p> 王維不要報酬，就肯定和那些士子一樣，圖的是青上書院教書先生的名。這一點李承休明白，李泌和另兩位先生也明白。不過在他們看來，王維要比那些只掛名卻幾乎不來的士子好多了。
人家晚來早走是不差，可書院學(xué)子們在作詩這一項上，確實受益匪淺。
出于這一點，李泌覺得值得和王維談?wù)劇?p> 這一天，王維急匆匆的剛走進(jìn)書院大門，就看到李泌站在前面。
李泌之舉，王維多有耳聞。所以，看到李泌，王維趕緊停下腳步，可不等他開口，李泌就搶先說道：“先生早！”
王維早已習(xí)慣書院的問候方式，就拜手回禮，說了句“小先生早”。
李泌指指柿子樹下的坐塌，說道：“可否請先生一敘？”
兩人坐下后，李泌看著如此年輕的王維，心說這可是唐詩大家??！心里猜著此時王維大約已經(jīng)寫出了“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詩句，畢竟此人十五歲就離開家鄉(xiāng)漂在長安了。
至于李泌一直很喜歡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估計他得出仕以后才能寫出來。
“先生獨在異鄉(xiāng)，思念家人否？”
王維道：“我兄弟與我在這里，我并非獨自一人。不過，聽小先生的話，某家十七歲時寫的詩，小先生好像讀過？”
“讀過讀過，我還能背過呢……”
這樣一來，兩人相處就十分融洽了。
兩人談了一炷香的工夫后，李泌說道：“先生一定會考中進(jìn)士?！?p> 王維道：“別人也是這么說的，可他們拿了我寫的詩去，都當(dāng)做自己寫的去換美人笑了。”說到這里，王維年輕的臉上愁結(jié)密布。
“我說你能考中就一定能考中。”
王維一愣，突然想起面前這小童子是神童啊！他的話是應(yīng)該信的。
因為給那些權(quán)貴獻(xiàn)詩，王維對李泌舉神童那日發(fā)生的事情所知甚多。而且他來這里教書，本來就有勾伴李泌的意思，李泌這樣說，王維覺得考進(jìn)士有希望了。
皇帝那日可是抱過此子??！這是王維從那些權(quán)貴那里聽來的。
每年都有神童，可沒聽皇帝抱過誰。只從這點來說，此子就不一般，是神童里的神童。
他剛想說話，李泌就說道：“三十歲吧，三十而立，那一年先生定能如愿。”
王維瞪大眼睛，看著李泌說完后還揉了揉鼻子，心里就不知道該不該信他的。
李泌又說道：“你做官后，會有新的朋友，朋友離開的時候，你會去送他。那天朝雨蒙蒙，柳色青青。一杯酒后，灑淚而別。西去陽關(guān)，不見故人，說不出的凄涼?！?p> 李泌說完這話后，心里也是有些不安。他還怕說錯了王維中進(jìn)士的年齡，只記得這人是三十歲左右中的進(jìn)士，然后因為某事也得罪過玄宗。所以，揉揉鼻子掩蓋自己的不自信，好讓王維自信些。
要說信，王維還真心是信了。要說不信，王維已經(jīng)二十七歲，李泌說的不過是三年后的事情，就覺得此事過于玄乎了。
其實人們都愿意相信那些看著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即使覺得不可能，人們也愿意信。比如說博彩，雖千萬分之一的概率，人們也勇往矣。
王維信了，因為李泌是玄宗抱過的神童，所以他選擇了相信。
王維起身，然后稽首行禮，一套動作下來，看到李泌早已起身站在坐塌旁。
“先生，這書院愛才。先生是大才，每日比學(xué)子們來的還晚，于先生形象受損。以后先生只管讀書教書，沒有必要去做那些阿諛奉承，低頭折腰事權(quán)貴之事。
這些莘莘學(xué)子日后有成，怕是先生希望他們記住的，是先生的高風(fēng)亮節(jié)，而不是先生的詩作都做了佳人臥榻旁的廢紙?！闭f完，李泌轉(zhuǎn)身走了。
王維目中含淚，朝著李泌小小的身影稽首再拜……
自此以后，王維成了這書院中來的最早，走的最晚的先生。
與王維交談過后的第三天，是書院休息的日子。不過，李泌沒能留在書院中玩耍，因為周氏收到了信，要去鄉(xiāng)間“祭社”。
去鄉(xiāng)間祭社，那自然要帶著李泌。一則周氏看李泌看的緊，二則，李泌已是神童，帶著這樣一個神童出門，這做阿娘的臉上有光。
李泌對周氏這種自然母性的流露并不想多說什么，反而覺得坐了馬車出去，總好過每日關(guān)在書院里，最多也就是和李嗣業(yè)他們偷偷跑到東西兩市去看看。
所以，開啟坊門的鼓聲響起來后，李泌第一個出了院門。
門外面，一架馬車已經(jīng)停在門口等著他們了。馬車是李承休雇來的，是里坊一戶周姓人家的。說起來，這家人和周氏還是同宗。
趕車的周六看到李泌出來，先笑著抱起他看了看，才把李泌放在車上?？吹街苁铣鰜?，周六把一只矮幾擺好，周氏踩著矮幾上到馬車上。
周氏客氣道：“阿兄，想著早去早回，讓你受累了?！?p> 周六樂呵呵的說道：“夫人說這話就不像自家人了，小郎君舉神童，今日坐了我這馬車，明日再有這坐車的，這錢就要多要些了?！?p> 周氏問道：“為何？”
“他們坐了這馬車，就是沾了小郎君的福氣。”
說話間，馬車已經(jīng)駛在長安濕漉漉的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