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溫禮先是驚了一下,隨后就說道:“何為公平?律法之精要在于懲罰而已。”
李泌一聽就嚷道:“府尹這樣說就沒意思了,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就是公平,是天道。難道律法上沒有這些嗎?”
“大膽,小兒無禮。”
李泌迎著孟溫禮的眼光,又說道:“有理不在聲高,我只是直抒己見,府尹不必生氣,咱們可以慢慢理論?!?p> 看著李泌小大人的樣子,兩旁站著的差官們也都暗自笑了。
李承休也不知道自家這個小兒怎么會變成這樣了,可做為官員中的一員,維護(hù)官威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于是,他說道:“泌兒,不得無禮?!?p> 李泌仰頭看著父親,說道:“父親大人,昨夜我與你說起此事時,你也說一言定之不太妥當(dāng)?!?p> 李承休只好又說道:“是啊,是有不妥?!?p> 然后,他拱手對孟溫禮說道:“小兒說的并沒錯,一言定之不妥。”
李泌的姑丈也在旁邊說道:“泌兒說的有道理……”
孟溫禮無奈的瞅著眼前這一家子,理了理思緒然后說道:“本官只是依照舊例,無咎?!?p> 李泌緊接著說道:“話雖這么說,可若是新例由你而起,府尹便是開天辟地第一人。”
孟溫禮愣住了,他呆呆的看著李泌,想不出李泌小小年紀(jì)何以有這些心思。
不更改律法,只是打破原來的慣例,把贓物定價(jià)一事另作處理,好像也沒什么??汕О倌陙矶际侨绱?,要是從自己這里改變,那就真的像眼前這小兒說的那樣,自己成了開天辟地第一人。
可要是上面怪罪下來,自己也是第一個倒霉的。
“此事做起來并不難,卻能讓律法更為嚴(yán)謹(jǐn),不至于贓物價(jià)錢與盜賊所受刑罰不對等,盜取贓物價(jià)高而處罰過低,而價(jià)低者則多受刑罰,以至于讓盜賊心生僥幸,以后專門盜取定價(jià)低,實(shí)際價(jià)錢卻高的物品。那樣,律法便沒有威力,讓賊人覺得有空子可鉆……”
李泌侃侃而談,把大堂上的人驚得一個個都是目瞪口呆的。
最為吃驚的還是李承休,雖然同樣意思的話,昨夜李泌已經(jīng)對他說了一遍。可今日是在公堂上,一個七歲的孩童竟然當(dāng)眾講出這些話來,李承休還是覺得驚訝不已。
此子雖是與別家孩童有異,可今日也過于異常了吧?李承休暗暗想道。
李泌繼續(xù)說著,“律法以公平待之犯法之人,這樣小賊今后再犯案時,便會心生懼意,也心生敬意,感于府尹對他的公平處置,說不定就會收斂賊心,不再犯案,而律法之威顯現(xiàn)也?!?p> 說著,李泌走近那個跪在地上的盜賊身邊,說了句“是不是啊?”
那盜賊哪里敢說話。不過,李泌沒來的時候,府尹將那塊玉佩定為前朝的物件,雖是值些錢,終究沒有一匹布值錢。所以,對他的處罰就是杖六十。
要不是李承休對玉佩的定價(jià),和對定價(jià)的方式有異義,這盜賊早就被打的哭天喊地,求死不得了。
不過,他現(xiàn)在心里希望此事就以自己挨頓杖打了結(jié)。若是按照這個小童說的那樣,不是府尹給那塊玉佩定價(jià),而是另外找一個辦法來定價(jià),說不定自己就麻煩大了。
做為慣盜,那玉佩值不值錢還是能估摸個八九不離十的。這府尹明顯是個外行,這件玉佩單從玉質(zhì)上來說,就已是十分難得,自己得手后也匆匆瞧了一眼,確實(shí)是前朝的物品。具體說,是前朝皇家的御用之物。
玉佩上以淺顯刀法刻著一條龍,不仔細(xì)看,細(xì)細(xì)摩挲,根本就發(fā)現(xiàn)不了。這種玉料因?yàn)橛褓|(zhì)好,工匠不舍得舍棄太多,故而只寥寥幾刀,便刻出一條盤龍樣子,取義“龍行不顯”,實(shí)際上是難得的精品。
這盜賊偷眼看了李泌一眼,心說這輩子算是毀在這小童手里了??催@架勢,那府尹不按照這小童的話去做,這小童能在這公堂上說到天黑。
正想著呢,這盜賊突然發(fā)現(xiàn)大堂上一片寂靜。
孟溫禮覺得今天這事太扯了,本來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可讓這個李泌一摻和,變得復(fù)雜無比。難道慣例今日便要打破,還是從本官這里開始嗎?
正糾結(jié)著呢,就聽李泌說道:“不破不立,墨守成規(guī),不思進(jìn)取,不是我大唐之風(fēng)氣?!?p> 孟溫禮看著李泌大義凌然的樣子,心里不由暗暗發(fā)笑。三尺童兒,竟然開口閉口就是我大唐,大唐的飯你才吃了幾年?。?p> 雖是不想改變成例,可李泌說的那些話也不是沒道理。一個人的眼光終究有限,就拿這塊玉佩來說,這會大堂里敞亮,怎么越看此物越有些不俗了呢?
而且,孟溫禮也明白,贓物由審案的官員一言定價(jià),這里面容易出貓膩,遇到貪財(cái)?shù)墓賳T,故意把贓物的價(jià)錢定的低一些,那些盜賊就會少受處罰。
想到這里,孟溫禮說道:“李泌,你說此事做起來不難,那你說說,怎樣才算是公平?”
李泌一聽便說道:“找一些經(jīng)營玉器之人,將玉佩交于他們鑒定,以他們說的為準(zhǔn),然后再定此賊應(yīng)受哪等刑罰?!?p> 李泌話音剛落,那盜賊便癱倒在地上。孟溫禮見了,心里已經(jīng)明白,自己先前定下的價(jià)錢低了。
到底是讀書人出身,孟溫禮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了。于是,他三下五除二的交代下去,讓差官去城中找那些經(jīng)營玉器古玩的商人,來此鑒定玉佩。然后就命將盜賊收監(jiān)。
最后,孟溫禮起身走到李承休面前說道:“此子前途不可限量?!?p> 李承休拱手說道:“小兒頑劣,得罪了?!?p> “哪里哪里,本官今日受教了,我這就具本上奏,請圣上定奪?!?p> 李承休是官身,知道孟溫禮這么做的意思,就說道:“孟府開此先例,當(dāng)是本朝一件大事,還請謹(jǐn)慎處之?!?p> 孟溫禮在心里哼了一聲,心說此事是你家人提出來的,這會倒是想起謹(jǐn)慎二字來了。先前你兒子咄咄逼人的時候,你怎么不說謹(jǐn)慎一些?可他面上依然笑著,很客氣的請李承休等人出去了。
出了光德坊后,李承休與員俶父親作別,帶著李泌向西邊走去。
李泌掛記著那塊玉佩,就問道:“阿耶,那塊玉佩值錢嗎?昨夜阿娘說,那是家傳的?!?p> “那盜賊怕是要做一年的苦役了?!?p> 說完,李承休牽著李泌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