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下來想一想,做炸藥簡單,但是救人這件事實在太難了。尤其是對于只有孤身一人的張石川,他要面對的是順天府幾十上百的衙役兵差。
雖然康熙現(xiàn)在人在熱河,御前侍衛(wèi)和禁軍隨扈的不少,可京師也還留下了半數(shù)。而且光是步軍五個巡捕營在京師內就有萬余人、再加上滿蒙八旗駐軍,只憑著他一個人,連以卵擊石都說不上,完全就是蜉蝣撼樹啊。
他沒有幫手,找誰?大牛二牛?他們肯定會來的,但是這種事做出來一旦被抓可是要掉腦袋的,張石川自己的這條命是撿來的,可以拿來拼一拼,別人的可不是。他不想再連累別人了。
而且雖然自己有了炸藥,可以炸開順天府大牢,但是炸開了就能把人救出來嗎?即便能救出趙元化,往那兒跑?怎么出城?
順天府如果被炸了,這么大的動靜肯定九門都會被關閉,全城戒嚴,官兵會挨家挨戶的搜下來,他帶著趙元化不能升天不能遁地,能往哪兒逃?
想逃出去根本就是個笑話。張石川苦苦回憶著自己看過的那些電影電視里越獄的橋段,卻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挾持人質?比如用炸藥把自己和十三阿哥綁在一起,然后威脅他們放人?
“快點把趙元化帶過來,再給我準備一千萬現(xiàn)金,一架飛機……馬車!”這倒是個主意,不過好像有點卑鄙了,而且,真綁了個皇子,估計以后就甭在大清混了……
而且十三阿哥對自己還真不錯,那綁架面癱男四阿哥?丫不在京師啊!
張石川突然想起自己一年前畫的京師內外城的地圖來,翻箱倒柜找到,仔細研究起來。
順天府衙在紫禁城東北角,屬鑲黃旗界,往北八九百米就是安定門,往東五里路是東直門,往西一千多米是鼓樓,過了鼓樓順著后海走是德勝門……
張石川注視著距離順天府衙最近的安定門,再看看安定門東邊不遠的雍親王府,用手指一下下敲擊著。八九百米,八九百米……
光紙上談兵是不行的,張石川又回到了內城。
若是能見趙元化一面自然是最好,起碼讓他有個思想準備,也能看看趙元化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如何,也能大概知道順天府衙大牢是怎么個布局,趙元化被關在什么地方。
十三阿哥那天答應幫他們見上一面,可幾天過去了一直也沒等到信。張石川先往東安門外帥府胡同去十三阿哥府上請了安。
十三阿哥見張石川來了,也不外道,說道:“琢玉,正要讓人去告訴你呢,你三天后順天府,拿著爺?shù)臈l子去找一個叫蘇克里的,讓他帶著你進去就是了??梢詭c吃食衣物,別的話不要亂說?!?p> 張石川心中一喜,忙道謝。
“不用多禮,舉手之勞。若不是順天府那邊這幾日忙亂,也不用等這么多天?!笔⒏缯f道。
“順天府怎么了?”張石川不免有些好奇的問道。他心里可正盤算著怎么炸順天府呢,自然要關注一些。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抓了一個白蓮妖教的妖人,好像還是個不小的頭頭,如今也在順天府牢里押著呢?!?p> “白蓮妖教?”
張石川一皺眉,他不記得康熙年間白蓮教有什么大舉動啊,前些時候在大沽縣的時候那個什么九品把總還想誣陷自己是白蓮教的人,白蓮教真這么猖獗?
“哼,不過跳梁小丑而已?!笔⒏缋浜吡艘宦暎骸澳阌兴恢@白蓮教自唐朝便有了,陸陸續(xù)續(xù)延續(xù)了七八百年倒也算有些能耐,唐宋元明每個朝代都有他們煽動暴民滋事,尤其是明末亂世,他們鬧得倒也兇??砂倌赀^去了,我大清入主中原,這些妖人又喊什么反清復明,就好像當年造老朱家反的不是他們一般。這幾年不知怎么又鬧騰起來,聚了上萬教眾,在直隸河南山東等地都有些動作……”
張石川哪兒有心情聽十三阿哥關于白蓮教的長篇大論,只隨便應了幾聲。十三阿哥見他心不在焉,也就打住了話頭,又勸了他幾句,也就讓他去了。
出了十三阿哥府,張石川直奔順天府西墻,在接口一間臨街的茶坊找了個座位坐了,喝著茶打量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三五人一組不時從衙門口走過巡邏的兵丁。起碼要先摸清楚順天府的布防才行。
鄰桌坐著的一老兩少三個人倒是引起了張石川的注意,老者道士打扮瞇著眼睛喝茶,不時捋一捋胸前長須。
那兩個少年身量稍小的一個做富家公子打扮,可張石川一眼看出來,那應該是女扮男裝的。
雖然她帶著帽子嚴嚴實實的遮住了頭,但是后背垂下來的那根辮子實在太粗了,根本不是清代中秋男子應該有的金錢鼠尾辮,那胸前搖著折扇的手也太細了一些。
或許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閑得無聊女扮男裝出來溜達吧,張石川想道。
他把目光收回到順天府衙和那堵高墻上,暗暗記下兵丁巡邏的頻率和人數(shù)。坐了大半日,買了幾掛鞭炮,想了想又買了塊懷表,張石川才回到八里莊偷偷做炸藥去了。
第二天依舊在順天府外頭蹲了一日,看著懷表記錄著兵丁巡邏的時間。不過似乎這些兵丁巡邏時間也沒有那么精確……
到了五月二十日,張石川拿了一套干凈衣物,又買了一瓶酒幾個菜一只燒雞,用食盒裝了拿著十三阿哥的條子來到了順天府大門。
遞上條子說要找蘇克里,果然不一會兒就有個挎著刀的差役走了出來,核實了張石川的身份后引著他走進了順天府大獄。
在外頭仔仔細細的將張石川所帶的東西檢查了一遍,又將他全身也摸了個遍,確認沒有帶兵器,蘇克里才朝一個牢頭打扮的說道:“帶他去見見那個私藏火銃的?!?p> 張石川忙掏出一張十兩的銀票悄悄塞進他手里:“有勞有勞?!?p> “哎,兄弟這么客氣干嘛,都是十三爺交代過的,可使不得?!碧K克里見了銀票臉上有了笑模樣,推讓了一回,把銀票收了。
跟著牢頭往里走,張石川心里默默的算著步數(shù),可是當路過了女牢和男牢,直接被帶進了死囚牢的時候,雖然有心里準備,張石川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果然是死囚牢。
牢房和他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牢房并不一樣,死牢還是單間,是一排低矮的磚房,三面是磚墻,只有一扇又高又小的窗戶,前面一排是胳膊粗的木柵欄用拇指粗的鐵條加固著,一道原木的木門粗壯厚實,用大鐵鏈鎖著,顯得牢不可破。
來到一間牢房門口,牢頭說道:“趙元化,往里走第三間就是了,東西送進去有話快說?!?p> 張石川忙又掏出一張銀票塞過去:“有勞軍爺了,一點心意,您買杯水酒喝。”
銀票真是好東西啊,牢頭瞬間也變了臉,笑著說道:“小公子太客氣了,有話您慢慢說,外面這道門我還要在外面鎖上,您一會兒走了叫我給您開門?!?p> “有勞了。”張石川拎著東西走了進去。
牢房里的趙元化早就聽見張石川說話的聲音,站了起來:“小川?!”
“趙叔!”張石川的嗓音有點發(fā)顫。
牢房里光線有點昏暗,張石川這才看到,里面原來還有一道木柵欄,趙元化頭發(fā)凌亂胡子拉碴的站在柵欄里面,身上帶著手銬腳鐐。
“你受委屈了趙叔?!睆埵ǖ谋亲佑钟悬c發(fā)酸。
“小川,真的是你!你怎么進來了?”趙元化聲音激動同時又有點驚恐,生怕張石川也是被抓進來的。
“趙叔,放心,我是求人進來的,我來看看你?!?p> “你……你們都沒事兒吧?小娥沒事吧?莊子里都沒事吧?”
“都好都好,趙叔你放心吧,小娥現(xiàn)在在大沽縣那邊,一點事都沒有。”張石川壓低了聲音說道。
“哎……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我生怕我的案子會連累你們呢……”聽見女兒沒事,趙元化松了一口氣:“小川,我怕是出不去了,以后你替我好好照顧小娥,我……”
趙元化兩腿一軟依著柵欄坐在地上。
“趙叔,你別多想,我在想辦法。來,先吃點東西?!睆埵ㄒ捕紫聛?,把手中的食盒打開,把酒菜和燒雞端出來從柵欄縫遞給趙元化。
趙元化也是幾天沒吃好了,撕下一條雞腿就啃了起來。
“趙叔,你沒受什么刑吧?身上還好?可還能走動?”
“只是進來第一天挨了二十板子,倒是能受得住?!壁w元化含糊著說道。
他可是鐵匠出身,身子骨倒是硬實,二十板子只是皮外傷。
就在這時,忽聽隔壁有人喊道:“誰在吃雞啊!老子也要吃雞!老子要喝酒!”接著是咣咣咣鐵鐐銬撞擊木頭的聲音。
“喊什么喊!妖教叛逆,還吃肉,吃爺兩棒子!”衙役走過來隔著柵欄狠狠捅了那大喊大叫的人幾下,捅得那人幾聲悶哼。
“還是多虧了這人,這兩天衙役們整日提審他,倒是沒有怎么為難我?!?p> 見趙元化似乎真的沒有受什么罪,張石川也放了點心。
他也不關心是不是真的因為四阿哥打了招呼才讓趙元化少受了點罪,見牢頭打了隔壁牢房幾棍子罵罵咧咧的走開了才用最小的聲音說道:“趙叔,你接著吃,別說話,聽我說。我要想辦法救你出去。過幾天,如果你聽到有爆炸聲,就趕緊臉朝下雙手抱頭張著嘴趴在地上……”
“小川!你……不可冒險,你還要照顧小娥……”趙元化聽張石川這么說嚇了一跳。
“噓,我有分寸。沒有把握我不會做的。照我說的做?!睆埵m然心里也沒底,還是裝作胸有成竹的表情說道。
怕時間太長了引起猜忌,張石川又囑咐了兩句,就要走了。臨走前還撕下一只雞翅膀,從柵欄里遞給隔壁那個挨打的囚犯。
康熙甲子萬壽才大赦天下沒幾天,這死囚牢里除了趙元化就只有他一個人。
那人四十來歲年紀,臉上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跡,左臉從眼角到嘴角有一條長長的疤痕看起來有些猙獰。這就是白蓮教的什么妖人?
那人接了雞翅膀說了句“真空家鄉(xiāng),無生父母!”
張石川一愣,沒聽明白。
那人哈哈一笑:“謝謝小兄弟的雞翅膀,這輩子花四爺還不起了,下輩子加倍還你!”說完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張石川也一笑,倒是條漢子,看淡生死。招呼了一聲衙役,被帶著走出了順天府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