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川一早就進了城,他是來微服私訪的。
本來說好的第二天就能開張的玻璃店,整整拖后了一星期,雖然說把六部旁邊的銀樓也盤了下來,價格高了點倒是無所謂,可影響到其他四家店開業(yè)還是有點說不過去,這不是王鈞的風格啊。
進了阜成門張石川并沒有先去看最近的菜市口的店面,而是直接進了內城奔著六部去了,他想先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店鋪讓其他四個店面都推遲了七天開業(yè)。
前門右拐走了不到三百米,巾帽胡同北邊第一家(現在這條胡同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天AN門分局和管委會)招牌上三個燙金大字:“天寶閣”。
張石川點了點頭,這地方,絕對黃金地帶中的鉆石級別,一個月一百兩的租金也不算貴了,過了一條街依次就是禮部戶部吏部和宗人府,東邊是太醫(yī)院、欽天監(jiān)、鴻臚寺、兵部和工部……這條街上,估計連條狗都得是五品大員……
特意在街口站了一會兒,見到身著各種補服的官員走過,彼此打著招呼寒暄著,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可是皇上門前……張石川惡毒的想:一面墻倒了,砸死十個,得有九個是當官的,另一個是親王郡王級別的超品。
一只腳還沒跨進門檻,店里的伙計已經掛著笑臉迎了上來:“這位小爺,來了您吶,趕緊里邊請,您先稍坐片刻歇歇腳,小的給您泡茶去。昨兒新到的雨前龍井……”
“茶就不用了,我先四處看看?!睆埵ㄒ粨]手,先打量了一下這個小伙計。
小伙計二十來歲年紀,頭戴一頂軟頂小帽,身著湖藍色對襟長衫腰上純白一條腰帶,不似是店鋪伙計,到有點像是富貴人家的書童打扮了,從頭到腳那衣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絲綢。
“好嘞,您請隨意,咱家這些寶貝都是秘法炮制的上等古法琉璃,每件都出自大家之手,從構思、設計、雕塑、燒制、細修、打磨至作品完成,需經過四十七道精致煩瑣的手工工序才能完成,作品無一雷同,制作難度極高,做這么一件精品出來,倒要壞上個十八九件才成……”
張石川不知道是該罵人還是該笑:這玩意不就是在自己的莊子里用沙子燒出來,然后四個吹糖人的捏巴出來的嗎?讓這小子一說,居然是無價之寶了。
他也懶得聽,只嗯嗯啊啊的應付著,一邊溜達著環(huán)顧鋪面。整個鋪子寬敞明亮,地上架子上都是一塵不染,那貨架……不,應該叫博古架,就是以前在電視里看到大戶人家屋里擺放古董的架子,居然是,紫檀的?
張石川暗暗感嘆,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這些玻璃擺件,在自己庫房都是用草繩胡亂纏上幾圈就隨地堆放了,在這里,可是享受了和元青花唐三彩一樣的待遇……不過這逼格一下子真的就上去了。
張石川在一只單腿獨立的報曉雄雞前停下來,小二忙湊上前來笑道:“喲,這位小爺您可以真有眼光,這金雞可是難得的吉祥物件,最適合擺在小公子的書房內,所謂金雞一唱天下白,保準哥兒來年在考場上一鳴驚人,連中三元……”
吸引張石川的其實是他發(fā)現雞冠子上有個米粒大小的氣泡,玻璃擺件每件做完了自然都有質檢流程,可能是作坊里光線不好又或者是檢查不仔細沒有發(fā)現。如今擺在這光線頗好的博古架上,一眼就能發(fā)現。
這時候,只聽腳步聲響起,兩個人一前一后從二樓下來,前一個做世家子弟打扮,后面跟著的正是王鈞,王鈞將那世家子弟送至門外,又寒暄了幾句才進來朝著張石川一抱拳:“川哥兒!”
張石川點了點頭說道:“王掌柜辛苦了。難怪晚了幾日開張,原來是有這等布局!費心了!”
王鈞見張石川滿意,喜道:“川哥這話說的,都是我應該做的?!?p> 張石川又指了指身后的小伙計:“這伙計不錯,哪兒找來的?”
“回川哥,小董哥兒是這銀樓的伙計,我見他能說會道為人又隨和有眼力見兒,便加了點薪酬把他留了下來。”
“果然不錯,王兄有眼光,給他每月再加一兩銀子吧。另外,每個月可以從進賬里按比例拿出一些,給他們分發(fā),賣出去貨多的,就多提一些……”
“是!”王鈞答應道。
小董哥已經蒙圈了。這個小孩兒,居然是幕后的大東家?看王掌柜這畢恭畢敬的姿態(tài)應該是沒錯了,沒想到,王掌柜就夠年輕了,這小東家,才十三四歲吧……還有什么?一張嘴就漲了一兩工錢?每月還有分頭?
王鈞咳嗽了一聲,有些不滿的說道:“小董哥兒,還不快謝謝大東家!方才還夸你機靈,這會子傻了不成?”
小董哥這才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倒磕頭:“謝謝大東家,謝謝大掌柜提攜,小的必當盡力辦事,不負東家和掌柜厚望……”
張石川忙扶起他來:“起來起來,咱這店里不興這一套。你這一兩銀子也不是白漲的,這家店就是咱的旗艦店,往后你就是旗艦店的大堂經理,其余伙計都由你管著,你可不能敝掃自珍,有什么能耐都得教給手下的人……”
“是是!小的明白!定不負東家重托!”
張石川又指了指那雞冠子上的氣泡:“看看這個!”
王鈞看了一眼,臉上有些尷尬,說道:“是我疏忽了……”
張石川道:“這些日子忙壞了你,有些疏忽難免。只是日后可不能夠讓這種殘次品擺在臺面上了。既然決定走高端路線,品質必須要有保障!要能滿足那些老爺們的挑剔。這個,砸碎了,找個偏僻地方埋了吧?!?p> “是!”王鈞從博古架上拿下了金雞。
什么?砸碎了?就因為這么一個小氣泡?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可是標價八十八兩銀子??!這一錘子下去可就是八十八兩??!就算有點瑕疵,打個對折,不,不打對折,二十兩總有人要吧……小董哥完全呆住了。
就在這時候,只聽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那玻璃金雞被丟在地上,瞬間雞頭雞尾雞腿雞屁股四下飛濺。
“小董哥,找掃帚簸箕打掃一下……哎?你咋抽了呢?”
王鈞臉上有些尷尬,剛夸了這小子就給自己丟份,太上不得臺面了??上肫饋?,似乎自己前兩天也抽了一回。
不管眾人如何救助暈倒的小董哥和清掃殘片,王鈞把張石川引到了樓上,親自倒了茶便開始匯報工作了。
“這處店鋪靠著六部,只做這些高端大氣的精品擺件,供那些官宦們人情走動。國子監(jiān)那邊的店鋪多擺放一些筆洗、鎮(zhèn)紙、筆筒之類文房用品,定然好銷路。護國寺那處則銷售些佛像菩薩羅漢香爐,菜市口那邊則銷售一些小物件給普通富戶,不過菜市口人流倒是比其余幾處內城的店面都多,保不齊也有貴客混雜其中,因此我覺得菜市口也要擺上幾件精品,若是有貴客覺得不入眼,可用車馬將客人送到這里來選購……”
喲,還專車接送!這客戶體驗做的沒的說了。張石川頻頻點頭,心中感嘆,又撿到寶了,有了王鈞這么個能干的人,自己可真是省心到家了。
“還有方才川哥所說的大堂經理一職和提成一說我覺得甚妙,不妨在其他幾個店鋪也試行。”
“嗯,還有,這大堂經理也不一定非得固定一人,可以讓店內伙計競爭上崗,呃,就是這個月你的業(yè)績好,那下個月就你來做經理,下月若是旁人做得好,就換旁人。讓他們有競爭意識,讓他們知道,只要肯努力,就有高薪酬!”張石川也說道。
王鈞聽得雙眼一亮,挑起大拇指說道:“川哥這一招高!實在是高!”
這倒不是他拍馬屁,而是發(fā)自肺腑的佩服這個小孩,他的腦子里怎么有這么多新奇的想法和念頭,每次和他說話相處都能讓人耳目一新。
“還有一事,方才我送下樓的那位,乃是揚州首屈一指的鹽商楊家的次子,前兩年捐了個虛銜,只是一直沒有頂到官缺,下個月是吏部尚書富寧安生母壽誕,楊公子便想借此機會鉆營一番,故而早已開始挑選壽禮,只是都不中意,他倒是消息靈通,昨兒咱們店剛開業(yè),今天一大早就跑來找我,看了店里的玻璃都不中意,方才便是和我商量,能不能定制一個。我只想著咱們畢竟不是銀樓首飾店,故而這定制我沒敢咬定答應下來,可巧川哥今兒就來了,您看這定制……”
“他要定制什么器物?尺寸多少?”
王鈞從一旁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來打開,張石川一看是一張楊柳青的年畫,畫上是一個額頭高高墳起的老壽星,肩上扛著一個比頭顱還要大上三圈的壽桃,老壽星身后跟著一個小童,替壽星扛著一根松根拐杖,旁邊還有一只單腿站立的白鶴。
“王公子說按這圖樣出最好不過,尺寸也不能太小,總要三尺左右高才能拿得出手,他還說,若是中意,價錢不是問題,只是盼著能早點看到實物,若是不滿意也好再有時間準備其他禮物……”
“談過價格?”
“愚兄不知能否定制,尚未談及價格……”
張石川聽了一嘬牙花子:這江淮的鹽商果然是土豪啊,問都不問價格,就說錢都不是問題。三尺長……也夠難做了,太重了啊,不好回爐加熱,要是有噴槍還能方便一些,想到這些他也不敢答應,把畫樣疊好揣在懷了說道:“我也得回去跟匠人們商討商討,明日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