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是個女人。女人的選擇,往往會出乎別人的意料,尤其是自己的意料。她將收款臺附近的一切復原,并且確認,就算在之后這里的監(jiān)控錄像被查看,不會有人知道她剛才的所作所為。原因很簡單,“下午的趙耀”關心她。她現(xiàn)在想弄清他的身份,可是不想讓二樓那個和前女友吃意大利面的趙耀,知情、或者參與。
她表情堅定里甚至帶了些令人討厭的“婊氣”,研究了五分鐘,找出走出書店一樓的方法,打開大門,離開建筑。夜色中,她的眼光流轉,果然發(fā)現(xiàn)斜對面有一家24小時藥店。
下午那個趙耀,誠不我欺也。
沈若買了一些感冒藥,試圖和售貨員多聊幾句。售貨員看起來四十多歲,梳著馬尾,微胖,有些犯困。結賬的時候,對著沈若和藹地笑。
“我,剛搬到書店上面?!鄙蛉粢残α诵?,指了指伊娜書店的三樓。
“你是趙耀女朋友嗎?”
哼,果然,方圓十里地的人,都認識趙耀。
“嗯?!鄙蛉粜πΓ凑w耀都發(fā)了微博宣布戀情,她當然要承認。售貨員大姐說,她常在店里看書。沈若裝作開玩笑,問她:“那您一定見過他很多女朋友吧?”
大姐一樂,“有那么幾個。有一個可有錢了,開輛車死貴,我兒子來看見,說至少六百萬。不過嘛,你是第一個住進來的。要珍惜哦?!?p> 沈若重新走入黑夜中,這條街道不寬,沒走幾步,看到卓然伴隨著那個玫紅色的行李箱站在書店臺階上,大波浪長發(fā)隨風飛揚,趙耀不知道從哪里開過一輛車來,先幫卓然將行李放好,然后目送她開車離去。卓然臨走,還瞥見了傻子一樣抱著藥店的小塑料袋的沈若站在當街,朝她笑著揮揮手:“沈若,拜拜!”
卓然開車絕塵而去。就是這輛車值600萬吧。沈若目送著車離開的方向,走向書店,趙耀就站在門口等她。等沈若進去,他關好門,又檢查了一下,抬頭看到沈若像個幽靈正獨自飄回三樓。趙耀趕上來,超過她,觀察她沉思中的臉。
“喂,想什么呢?”
“???那個,你有沒有雙胞胎兄弟???”
這個問題又突兀又不好笑,可是趙耀笑了,露出一排大白牙,跟海濱度假勝地的廣告男主一樣,“大姐,我那天要求和你住在一起給神秘人看的時候,不是把我一輩子的事兒和核心信息都告訴你了嗎?——沒有,我是獨生子?!?p> “真是死直男,一輩子的事兒和核心信息就那么一點兒?!鄙蛉敉虏鬯?p> 趙耀看了看沈若的氣色和手里的藥,“你感冒了?不早說!”
“昨天用冷水洗的澡?!鄙蛉粽f著竟然咳嗽了一聲。趙耀皺皺眉,在樓梯上停下來,拿大手試了試沈若的額頭,“笨,跟我來。”他拉著她上了三樓,進了她的臥室,在浴室把下午那個趙耀教的又演示了一遍。然后問她:“會了嗎?”
“嗯?!?p> “你休息一下,別動。先讓水燒開,等我。”
“等你干嘛?”
他沒回答,走出房間。沈若很累,坐在床沿上發(fā)呆。她覺得,自己是被牽扯到什么事情里了,不查不行,因為事情的最開頭,畢竟是個“死亡威脅短信”。然而,要想知道下午那個趙耀是誰,為什么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現(xiàn)在只有一個調查方向:眼前這個趙耀。畢竟,他們一模一樣,連宣稱的身份也是一樣的。對了,趙耀之前的微博和微信都被盜用,難道就是下午那個人的所作所為?
正想著,趙耀回來了,端了一個馬克杯,“喝這個,吃藥,這是紅棗熱茶?!?p> 沈若憑空升起一股內疚感,現(xiàn)在,自己不僅有信息瞞著他,還已經下定了調查他的決心,怎么好意思喝人家的茶!
就因為這樣想著,她什么也說不出來。紅棗茶的溫度微燙,卻正好是她所需要的,她先喝了一小口,沒有咽,又喝了一小口,就這樣四口茶攢起來,有一大口,仰著脖子把兩顆感冒膠囊吞下去。趙耀站在她面前看得很高興。“你這樣吃藥?。抗?!”
沈若不敢看他,此刻的他太帥了,簡直發(fā)光。沈若“專心”低頭喝茶,反問了一句:“不然怎么吃?”
“其實,我也這樣吃,”他說著,竟然在她旁邊的床沿上坐下來,他的氣息一下子把她籠罩起來。他沒有噴香水,身體散發(fā)出一種冷冽的輕微的植物的氣息,什么植物呢?松樹?雪杉?一切形容帥哥的高大植物?那么,如果接吻,他的舌頭是什么味道呢。
“天吶,我太惡心了,果然發(fā)燒了?!鄙蛉粼趦刃臋z討自己。趙耀完全不知情,繼續(xù)說著,“可是大部分人,是先吃藥再喝水的。我只遇到你一個和我一樣。來,我們對對點?!?p> “什么對點?賭錢嗎?”
“煮雞蛋愛吃哪部分?”
“蛋黃?!?p> “對上了。不能少的調料是什么?”
“醋吧?!?p> “賓果。什么時候洗頭?”
“沐浴過程的最后?!?p> “哈哈哈!”他笑得偶像包袱全無,聲音爽朗磁性,并且又一次伸手摸了摸沈若的額頭,“還好,不算燒。”
“那個,你今天沒出門嗎?就在書店呆一天嗎?”沈若問他?!澳憬裉彀滋煲徽於紱]見到我,是嗎?”
他聽著這幾個對他來說奇怪的問題,不再笑,看著沈若。沈若的表情是認真的,而且似乎藏著千言萬語。兩個人眼望眼的時候,浴室里熱水器發(fā)出了熱水準備充足的提示音。他站起來,溫柔地說,“去洗澡吧,好好休息一下?!?p> 沈若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關系從那天起就改變了。首先是趙耀承包了她一日三餐,不再堅守“保持距離”的原則。其次是他也許受到“冷水洗澡導致沈若感冒”這個事實的刺激,提前把洗衣機怎么用、咖啡機怎么用等等,拉著沈若解鎖了個遍。
沈若正在鍵盤上猛敲,他忽然敲門進來,問她寫的累嗎?“要不要參觀一下我怎么工作?”
“要無償幫工你就直說嘛!”她這樣回答,兩個人會心一笑。因為他要盤庫,就把收銀臺交給她照看。她觀察著書店里不多不少的人。重點記下了一個老大爺:大爺姓徐,就在后面小巷開著一個賣外貿服裝的沒有門面的小店,和趙耀顯然很熟,而且一看就是本地人。每天定時來這里看一會兒書,從來不買書,但是會給趙耀、現(xiàn)在也加上沈若,帶一杯奶茶。
趙耀午飯煮了餃子,炒了兩個青菜。吃飯的時候,沈若正在盤算,趙耀先開始了批評:“你別盤腿坐在床上寫東西了,對頸椎不好。”沈若沒回應,反問了一句:“你這幾天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事?”
“你是指神秘人?沒有。微博微信都正常。而且好奇怪,我想起來,他針對我的事,只有借用我的身份而已,他做的一切事都是針對你的。你小心,其實他是你的網絡stoker,愛你愛到發(fā)狂。”
沈若露出苦笑,“謝謝你啊趙老師,這么高看我。我在你眼里這么值錢啊?!?p> “值得愛,比值錢要寶貴?!彼粗?,回答得很認真。
沈若迅速回憶這幾天自己有沒有散發(fā)魅力、展現(xiàn)優(yōu)點的高光時刻?!孟駴]有。不僅如此,阿楊終于通過公司賬戶打錢過來的時候,她還一蹦三尺高、特別不穩(wěn)重來著。簡直就是個女屌絲。蹦跶完,她就立即把錢還給了王柴,還發(fā)語音感恩了半天,而當時,趙耀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
沈若交了稿。完整的大綱,15000字。大綱里,米強找到了尸體,他確實殺了女朋友。并且真相背后的動機極為驚人。沈若交稿后離開書店,去小巷后面找徐大爺?shù)牡?。走在半路就接到了王柴的微信,王柴非常喜歡,叮囑沈若休息幾天,等進一步的合同。
沈若歡欣鼓舞,加快了腳步,卻在這時收到了久違的神秘短信:“那個制片人會問你要錢,不要答應。”
“什么?沈若停住了?!边@時候,阿楊的電話打來了,讓沈若注意查看賬戶,“你寫的不錯,導演說了吧?尾款下午或者明天打給你,2萬,我給你一個我的賬號,是運作費,你懂的,打過來吧?!?p> “什么意思啊?”沈若問。
阿楊一本正經里透著親切,“運作費啊,為了讓你能夠拿下試寫的機會,我花了多少口舌?!?p> “不對吧,這個工作是我的朋友夏新穎介紹的,請問您花了什么口舌?”
“沈若,我們同時在見很多編劇,這你是知道的。下一部正式合同在簽署前,還要選人。導演不是對你一個人滿意,也不是對你最滿意。而且你當了好幾年編劇了,不會不明白吧,錢不是導演出,是投資公司出。導演又不管這些事,是我和他們交接。你的甲方不是王柴。掛了吧?!?p> 阿楊把一個叫“楊文靜”的用戶名和中國銀行帳號發(fā)給了沈若。“什么嘛!說好的五萬,就成了三萬?”沈若又心疼錢,腦袋又大,為什么神秘短信又出現(xiàn)了呢?為什么他知道阿楊要訛錢的事兒呢?
想著這些,沈若已經走到了徐大爺?shù)牡昵?。這就是個老居民樓,進去七拐八拐,進入一個明顯是民居的房間,里面全部是外貿的衣服。徐大爺沒有別的客戶,正喝著奶茶看電視劇,看到沈若進來,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沈若逛了逛,挑中了一件牛仔褲,價格只要150塊,沈若沒有還價,付款,讓徐大爺包了起來。
“那不行,我這個錢啊,是為了應付還價的,既然你不講,我給你降價20,130!哎呀你啊,小沈啊,真是個實在人。趙耀太有福氣了?!?p> 沈若心里一陣甜,這種被外人看成一對的感覺真好?!靶齑鬆敚≡谶@一帶很久了嗎?”
“我就出生、長大在這一塊,老地頭蛇了!哈哈哈哈。”
“那個伊娜書店原來的主人,是個什么樣的人啊,有一棟樓!太有錢了吧!”
“那個啊,以前是個白俄的有錢人蓋的,后來好像送給什么中國親戚了。不過人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有錢人嘛,滿世界跑,一棟樓算什么。伊娜書店,這個名字你沒問過你男朋友啊?伊娜就是個俄文,俄國姑娘的名字。”
原來如此。但是這些消息好像沒什么用?!澳敲?,您也認識趙耀很久了吧?他不就是B市人嘛?不回家看父母嗎?怎么不雇個幫手?他告訴我原來在一個德國建筑師工作室工作……”
沈若停下了詢問,因為作為“趙耀的女朋友”,剛才的這些問題都很奇怪,大爺果然掛上了警惕的表情。
“唉,也是,現(xiàn)在這個世界啊,和以前不一樣了,談個戀愛,對對方都一無所知。我也理解。你說那個建筑師什么的,趙耀真的在那里工作過。很有名的!那個什么,河東區(qū)那個大商場,咱們開玩笑叫干草垛的那個,就是他蓋的?!?p> “這么厲害!”沈若由衷感慨,然后及時停下了這次調查,拿著牛仔褲撤走。干草垛,正經名字叫“bank mall”。沈若早就有所耳聞,這座建筑剛建成那會兒,因為投資極大,因為造型極奇特,當時就引發(fā)爭議,出圈了,國內外的新聞上都有。沈若打開手機搜索,找到了建筑師和建筑事務所的名字?!霸趺崔k怎么辦”,她腦袋迅速運作?!敖ㄖ聞账皇切齑鬆?shù)牡?,我也不能說進就進。這事兒要是擱在卓然身上就好了,我真沒用?!?p> 這時候沈若再次恨自己是個屌絲,而且羨慕嫉妒趙耀前女友是個公主。她甚至恨自己沒留卓然微信。算了,留了也不能讓她陪我查趙耀前史啊。
但沈若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人:王柴。
王柴好歹是個導演,好歹住個大豪宅,憑借他的人脈和金錢實力,演出戲,沒問題吧?沈若的直覺也認為王柴是個好人,對沈若一直不錯。她沒有猶豫更多時間,打電話給王柴提出了要求。
王柴在上次見面的咖啡館等到沈若,雙眼放光。他根本沒有問詳細內情,但是知道沈若是為了調查某件事,“作為懸疑迷,能不激動嗎?這個忙我一定要幫!你得感謝我,請我吃個薯條就行了!”
王柴非??蓯?,像個孩子。沈若一切照辦。兩個人吃著薯條的時候,王柴已經發(fā)動了人脈關系,鎖定了那個德國著名建筑師:“克里斯就在B城,今晚在星灣酒店有個party,走走走,立即走!”
沈若就這樣被王柴塞進一輛車,風馳電掣趕往party現(xiàn)場。路上,2萬塊錢尾款居然到賬了,阿楊再次發(fā)微信索要。沈若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王柴。
“那個,導演,你一定也見了別的編劇吧?《我頭腦中的情侶房》這個項目?!?p> “沒有啊,前面是有,不過最后我對夏新穎最滿意。她既然不干了,推薦了你,你又很靠譜,我沒有再見別人。你別有負擔。試寫什么的,可能和公司有關。是個程序。他們在起草正式合同了?!?p> “這個夏新穎啊夏新穎,”沈若在心里批評自己的朋友。老說人家導演是個傻叉,其實人家的小說也不是一無是處,而且人傻錢多——不,人也不傻,就是乍一接觸老覺得他像沒睡醒,像夢游,但是人家真的是個好人,還那么欣賞夏新穎,“真是錯付了?!?p> 沈若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這種把制片人的事告訴導演的做法好像不太對。
算了,不把王柴扯進來了。至于阿楊,要錢就要吧,這個行業(yè)不是沒有這種事。沈若在錢上其實有點散漫而不計較,她打開手機,把錢轉給了阿楊。她想好好接下這個工作,好好寫個劇本。其他的事,就別計較了。再說,她已經決心要和發(fā)神秘短信的人對著干,他不讓干嘛,沈若就非要干嘛。
王柴把她帶到了party現(xiàn)場?!菫尘频?7層以上就要換一部電梯,上面是長期居住在這里的人,身份都是大明星,或者阿拉伯王子。party在80層舉行,陣仗不小,并非建筑界的陽春白雪聚會。沈若很快就看到了好幾個小小的臉兒、戴著口罩墨鏡的男女明星出現(xiàn),后面跟著兩三個助理或者經紀人,進場之后摘了口罩,還多半是熟臉。
震天的音樂中,王柴進入狀態(tài)很快,點了兩杯飲料,一杯給自己,一杯給沈若,身體隨著音樂輕輕搖動。沈若這才意識到自己出門去徐大爺那里的時候沒想太多,導致滿場衣香鬢影,她卻一身阿迪達斯三葉草,丑死了,明星們遛狗都比這個美。
王柴倒是比誰都不遜色,那件白色名牌T恤少說也要小兩萬,跟在他身邊,更顯得沈若像個大傻子。
“千萬別遇到熟人。”沈若剛念完這句祈禱詞,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抬頭一看:韓浩宇。
“沈若!好久不見?。 彼鋸埖乇Я吮ё约?,又摸了摸頭,倒不是證明對自己有什么感情,他對劇組化妝助理小妹也這樣。
“我有事先走了?!鄙蛉羟靶┤兆舆€想他,現(xiàn)在根本顧不上他,抽身跟著王柴繼續(xù)鉆進人潮。
“喂!喂,幾天不見,傍上大款了!”韓浩宇在后面喊道。
王柴確實像個金主,氣定神閑,又有點兒“萬事不在乎”的勁兒。到底是導演。
他拉著沈若見到自己的朋友,又被帶到一個桌旁,介紹給了那個金發(fā)碧眼的德國建筑師:克里斯·尤迪特。這個王柴,演技一流就不說了,簡直是個寶藏,他居然會說德語!沈若徹底一臉懵逼,看著他和德國建筑師很快混熟,一嘟?!案卑 膀v”地發(fā)音,越說越熱鬧,然后,他忽然轉臉,興奮地看了看沈若,用中文向她匯報:“我和他聊了幾個他的建筑,在國外的幾個。他自己很得意的作品。然后我說我有個私人住宅想讓他設計,他很感興趣。然后我和他提起了趙耀,說以前碰過面,很久不見了,聽說給他工作過,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沈若已經是一頭嘆號了。
王柴看了一眼微笑的德國人,“趙耀就在這幾天,剛回了他們工作室工作。他這就打電話,讓趙耀來這里見我們?!?p> 不,那不是趙耀,沈若想。至少,不是伊娜書店里那個。
這時候,克里斯·尤迪特已經撥通了電話。
B城一個叫做“清香居”的、專門針對外籍人士的公寓樓內,來自未來的趙耀接到了這個電話。他正站在楊文靜的面前,威脅她:“不可以讓沈若接下這個劇本工作?!?p> 楊文靜一臉驚恐,滿口答應。
來自未來的趙耀,已經從最開始失去沈若的悲痛中緩過神來。既然阻止不了沈若與現(xiàn)在時空的自己認識,那么就阻止別的??傆幸患虑榈母淖儯軌蛲旎匾磺?。比如,毀掉這個工作。
在這個時空活下去,他必須有收入有住處,于是他決定回到之前老東家的工作室。這里是不會和過去的自己有交集的地方。他這樣想著,接了德國人的電話,離開楊文靜租住的公寓,打車前往星灣酒店。
楊文靜在他走后不久,變成了一具尸體。
編劇陳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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