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損女皇陛下聲譽(yù)這是事實(shí)……”
既然繞不開,高德就挑危害最小的選項了。
“即便有諸多理由,不敬之罪是無法抹滅的,”高德擺出挨打要立正的姿態(tài),“陛下因此降下任何責(zé)罰,我都毫無怨言?!?p> 小麗又偏開了頭,是在捋發(fā)絲。
“當(dāng)時我與馴象所上下人等,都抱定了因此受罰甚至被砍頭的覺悟,”高德越發(fā)大義凜然,“但只要女皇陛下能走下社稷之座,大明能安定下來,這都是值得的?!?p> “她不會的……”
小麗低沉的說,“女皇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她當(dāng)然明白你們的用心,只是她……”
輕咳一聲她才繼續(xù),“只是我不太明白,為何女皇在御門大典上展示力量,反而會引發(fā)人心劇烈動蕩?!?p> “其實(shí)我也不明白,”高德趕緊給自己洗地,“只是事實(shí)擺在那里,人心大亂的確是與御門大典有關(guān)聯(lián)的,我也只是姑且一試?!?p> 聽小麗有些失望的哦了聲,高德覺得自己還能多說點(diǎn)?!暗矣行┎孪搿?p> 被期待的目光盯著,他索性把自己的心得與猜想都倒了出來。
“單純只是御門大典的話,自然不會讓人心大亂,女皇陛下此舉其實(shí)沒錯?!?p> “問題是在此之前,孽魔事件的影像正在傳播,人心正在動蕩。呃……說起來這還是我的錯,只顧著抓捕孽魔,沒注意對人心的影響?!?p> “這前后兩件事加在一起,也不可能讓民眾心中只有恐懼。但在女皇與民眾之間,還有其他力量,它們也在左右人心。”
小麗有了些理解,方向卻跟高德所說的不同?!澳闶钦f……異能者?”
“還有官吏,”高德只能點(diǎn)頭。感覺在這妹子眼里,凡人就如螻蟻只能算一類,跟女皇搞御門大典的思路還真是異常合拍啊,終究都是高高在上的圣山之人。
“官吏……”小麗微微皺眉,有些不得要領(lǐng)。
“是啊,官吏?!备叩掠帽M量淺顯的話說:“官吏是這樣一類生物,當(dāng)皇帝陛下要減賦稅的時候,他們可以把減掉的賦稅放進(jìn)自己口袋。當(dāng)皇帝陛下要加賦稅的時候,他們能刮地三尺不惜讓千里成白地?;实鄢珜?dǎo)清廉,他們就穿用十個金龍打一個補(bǔ)丁的破衣服?;实巯氚捕ㄌ煜?,他們就用鞭子抽打民眾讓民眾裝出安定的樣子?!?p> “沒有官吏,皇帝的意志難以貫徹到城鎮(zhèn)鄉(xiāng)野,但依靠官吏,皇帝的每一項命令,好的只會獲得最差的效果,而壞的卻會造成最壞的破壞?!?p> “皇帝與民眾之間只有官吏的時候都是這樣,再混進(jìn)去別有用心的勢力,比如異能者,事情會敗壞到什么程度就不難預(yù)料了?!?p> 小麗靜靜聽著,到這幽幽長嘆,“真是沒想到,凡人的事情也會這么復(fù)雜?!?p> “一個凡人很簡單,”高德大言不慚,“就像此刻站在您面前的我?!?p> 他覺得小麗還沒真正明白,“兩個凡人就有了無數(shù)關(guān)系,三個人又多出了二對一的關(guān)系。大明有數(shù)十億人,彼此的關(guān)系疊加起來,人心自然復(fù)雜得難以度量?!?p> 說得嘴溜他順口批評女皇:“所以啊,治大國如烤小魚。女皇陛下登基伊始,還沒摸清情況,就貿(mào)然搞那么大的動作,當(dāng)然會出亂子。”
小麗嗤的輕笑,“不是治大國如烹小鮮么?”
“我喜歡吃烤魚,”高德咂著嘴說,“整個大明不敢說,中京里沒有人比我更懂烤魚?!?p> 還真不是高德夸口,別說烤魚,炒菜啥的他都是把好手,妹妹是他的徒弟。母親早逝,父親工作忙,小時候就是他打理廚房?,F(xiàn)在妹妹出師了,自然輪到他享福。
“哦?”小麗眼波流轉(zhuǎn),這一刻身上的冰雪之氣褪去大半,“那我可要試試,今天……不,明天晚上吧。”
高德的心跳又加快了幾拍,這時候才有了完全的真實(shí)感,小麗真成了他鄰居。
“微末小技而已,愿意賞光的話是我的榮幸,”他順桿子往上爬:“就是剛才那些話……你可別說給遠(yuǎn)坂總管啊。她要再傳給女皇,我可要遭殃了。”
“你的忠誠呢?”小麗開他玩笑,“心中所想不如實(shí)道出,又怎么稱得上忠誠?”
“人心亂得很喲,”高德嘆氣,“啥都有的,有些是絕對不能抖落出來的。那不是不忠誠,只是……沒必要。”
“的確啊,我明白?!毙←悡Q回淡然語氣,“我不會跟遠(yuǎn)坂總管說?!?p> 她捋起輕紗般的袖管,露出纖纖手臂,“我來幫著鋤草吧,這里也算我的家了?!?p> 高德愣愣的道:“鋤草?你隨手一揮就能解決吧?”
“那我不幫了?!毙←惖男涔苈淞讼聛怼?p> “噢,好吧。”高德渾沒在意,掄著鋤頭繼續(xù)干活。
小麗立在他身后,瞅著他起起落落的身姿,目光變幻不定。
視線轉(zhuǎn)到高德腰下,她微微噘嘴,意味難明的哼了聲。
干到一半的時候高德被叫住了,“明天再繼續(xù)吧,喝喝茶休息下,過會我也要出門忙自己的事了。”
小麗親手奉茶,讓高德惶恐不已,接過茶問:“這段時間你也很忙?很多惡魔跑到外面來了嗎?”
“是啊,很忙,“小麗淡然道:“在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忙?!?p> 高德心說正好,這位算是獵魔專家了,很多事情可以找她解惑。
“金屬圓盤?馴象所還有那東西?”
聽高德說起這個,小麗語氣驟冷?!氨砻婀饣瑔??你沒有隨身揣著吧?”
有啊,我身上就揣著兩塊呢。
高德可沒笨到這個地步,“表面很粗糙,還放在檔案室里?!?p> “那就好,”小麗松了口氣。
大概是覺得高德身為馴象所百戶應(yīng)該知道這些事,小麗娓娓道來。
“那種圓盤叫混沌之鱗,它完好的時候光華如鏡,能吸人魂魄。但也不是逢人便吸,具體情況很復(fù)雜?!?p> 在小麗的悠悠話語里,這個世界又揭去了層輕紗,在高德眼中變得更清晰更真實(shí)了。
混沌之鱗最初不是單獨(dú)存在的,而是“天地鼎爐”的部件。至于天地鼎爐,則是在大明太祖建造社稷之座前,震旦歷代王朝用來封印混沌的器物。那時候中京有最大的鼎爐,各地有小一些的,鼎爐的核心就是成千上萬塊混沌之鱗。
“震旦數(shù)萬年來王朝更迭,天地鼎爐也在不斷翻新或者替換。太祖開國后,把天下所有鼎爐匯聚在一起,造出了社稷之座。但在這之前,已有不知多少混沌之鱗流落在外,成了異能者……尤其是調(diào)和者修行的依憑?!?p> 小麗果然清楚圓盤的功用,還順帶說到了調(diào)和者,讓高德一顆心又開始做布朗運(yùn)動。
“還有這么奇怪的異能者啊……”
院子里整理好的一角擺上桌椅,支起大傘,高德喝完口感極好的清茶,心里也隨之明亮。
連同禁絕者在內(nèi),小麗把兩類特殊的異能者都作了講解,也說明了異能者的力量來源不只是惡魔,還有神靈,而惡魔與神靈又都來自混沌。
女皇、小麗和她師傅,還有遠(yuǎn)坂愛等圣山之人擁有的是神靈之力,其他異能者則是惡魔之力。禁絕者排斥混沌之力,調(diào)和者能運(yùn)用不同的混沌之力。
這么看自己應(yīng)該就是調(diào)和者,但高德還有疑惑。調(diào)和者同樣也有魔心入靈的危險,可自己的魂魄連惡魔都吸不走,顯然是排斥混沌之力的,自己到底是啥?
他試探著問:“有沒有兼具禁絕者和調(diào)和者兩類特質(zhì)的人呢?”
“有啊,”小麗說:“不過那種人不可能在凡間存在,就當(dāng)是沒有。”
雖然你的語氣斬釘截鐵,卻沒一點(diǎn)說服力啊。這樣的人就在你眼前,還在跟你喝茶。
“世界不只是分作混沌與現(xiàn)世,二者之間還有虛實(shí)交織的地方?!毙←惱^續(xù)解說,語氣變得沉重了?!叭诵木褪欠踩嘶昶堑穆蓜樱还苁枪馐前?,都會先升到那里?;煦缰σ矔瘸练e到那里,再滲透到現(xiàn)世?!?p> “那里有很多名字,現(xiàn)在大家一般叫……灰境?!?p> “天地鼎爐能跨過灰境直接通往混沌,過去天下有無數(shù)鼎爐,但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堵住混沌,惡魔頻頻直接以肉身沖入現(xiàn)世。直到太祖聚鼎爐為社稷之座,混沌到現(xiàn)世的出口才歸為一個。惡魔若是不走那里,就只能通過灰境先侵蝕凡人魂魄,再以魔子狀態(tài)現(xiàn)世。就像水管滲出的水滴,不會釀出太大災(zāi)禍?!?p> “鼎爐雖然沒了,拼成鼎爐的混沌之鱗還能讓凡人魂魄進(jìn)入灰境。異能者可以在灰境接觸惡魔,磨煉魂魄,甚至獲得不同的惡魔之力?!?p> “這些人基本都是調(diào)和者,圣山把他們稱為魔人。他們最終都逃不掉魔心奪靈的下場,是凡間的絕大隱患。但他們在灰境里的活動能緩和混沌之力,圣山就跟他們達(dá)成了一些默契。只要不在現(xiàn)世顯露形跡,圣山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p> “他們不僅多還藏得深,借著默契胡作非為,有些甚至幫惡魔滲透現(xiàn)世?!毙←惱浜撸壑泻㈤W爍?!叭羰亲屛矣鲋?,有一個殺一個!有兩個殺一雙!”
噠噠聲響驟起,高德的手帶著茶碗哆嗦得厲害。
“你怎么了?“小麗不解的問。
“好久沒做這種體力活了,”高德面不改色,“手臂有些脫力?!?p> 心中驚恐大叫,所以我其實(shí)是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