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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怎么能了

Chapter 3 憨直的人未必內斂

愛怎么能了 柏青丶 4666 2020-07-11 23:32:14

  也正因如此,尼爾會用上葵花味的香水,確令李子瑜感到驚訝。

  李子瑜患了一個壞毛病,每逢要與尼爾擦肩而過時,驀地會感到一股莫名的怦動,她減輕步伐,佯裝頭痛,漫不經心地晃一晃小腦袋,適機把臉撅過去,猛嗅一口他腋下那豪不厭倦的香味。

  幾乎熏暈的劑量,醍醐灌頂。

  這類同于公車癡漢一般的鄙陋行徑,會使我感到異常的狼狽,屏息間面紅耳赤,好似真干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兒一般,埋低了頭,折身走兩步快的,迅捷地趕回自己的辦公桌前。

  然而,當她如是難為情地行事數(shù)回,李子瑜發(fā)覺,自己扭捏的小動作竟然變得這般的嫻熟與老練,行云流水得已經沒有任何停頓、猶豫,好比是吃著尋常家常菜一般,久了,連招呼都不用打,動筷一夾,即可大快朵頤。

  大城市是個讓李子瑜憎惡的地方,特別是廣州這個蒸鍋般炙熱的大城市,八月里,簡直恨不得把她們一股腦地全倒進去,哪怕是沒有去皮。

  中午臨近吃飯,李子瑜幾乎是將兩只腳不動聲色地挪到了過道上,并使半邊臀部顫巍巍地懸于辦公椅的金屬邊緣,右手裝作點擊鼠標,左手則緊緊地攥住了錢包,聳動的耳風,及眼角余光里,顧盼著掛在墻上的那面小時鐘,敲響下班的美妙聲樂。

  遺憾的是,她并沒有得逞,秘書小文在下班的人流中,逮住了李子瑜,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就跟嫌惡地拎起一只渾身發(fā)餿的丑貓咪,不顧其內心的掙扎與求饒,一刻也不愿留,便甩也似地扔進了總經理辦公室。

  李子瑜討厭這樣形容一個人,簡直棄之敝屣,人須照料的果真還是自己,愈加謙卑便愈加苛求被撫恤,可人摔疼了,似乎不計較那么多,悻悻然地竄逃到垃圾桶邊,神色驚慌地望著眼前經過的各色皮鞋革履。

  李子瑜之前從未踏入過總裁辦公室。

  里面的裝潢有如瓊樓閬院,窗緣與橫梁銜接裱有醬色的沉木,下四為仿椽栿,栿上架駝峰托腳,榑檁下雕有龍鳳,鏤空窗花的四角鑲刻一簇蓮蓬,蓬頭蜿蜒而上,簇擁住一團半苞盛綻的花蕾,絢麗又神秘。

  李子瑜踏一步向前,珠簾挑起而入,中堂擺一張榫卯結構的羅漢床榻,龍頭怒冠,龍斑逆鱗,大紅酸枝的屏風紋理分明,旁側是酒柜陳列,后方則有一座五四見方的假山水池,絨枝繁茂,叮咚清澈,有紅龍錦鯉游離其中。

  盛水的翠竹盈滿,吧嗒一下,叩擊在浸沒水面的宕巖,魚翔淺底。

  總經理尼爾,空降任命不過兩月,香港總部便從BJ重金聘請了某著名室內裝潢大師前來主導廣州分部的翻新設計,前后施工工期只耗費兩周,可見對尼爾寄予何等的重視與期許。

  此刻的尼爾,正埋頭伏在辦公桌上,她大概知道他是在熟睡中,即便隔了兩米遠,李子瑜仍然能清晰地聽到那均勻的疲倦呼嚕聲。

  他的那頭中短直發(fā),明亮而飄逸,予掃過來的坐地風扇輕柔一拂,幾根頑皮的額前青絲,便會滿不在乎地碰了兩碰他的鼻尖,那雙修長的眼睫,時有顫動,嘴唇囁嚅兩下,即見他眉頭一蹙,身子裹得更緊了。

  這似乎與室內溫度有關。

  心底有這番猜測,李子瑜本不想理會,猶豫少傾,仍是放緩了腳步,輕盈地走過去,關掉了風扇,并調高了空調室溫。

  回頭匆匆的睥睨,李子瑜近距離地觀望到,這位與她明明不過是同齡般大的總經理,那張時刻無不板著的憂郁俊臉,此時,恬靜而松弛,宛似背靠在橄欖樹下,任憑柔風于指縫間吹進臉龐,放下了重擔,拾起少年童稚的往昔,再沒有煩惱、憂愁與困惑那般。

  須臾間,她心念一動,竟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種小男孩那般孤寂、羸弱的錯覺。

  李子瑜怔忡了好幾秒,隨即又拼命地晃了晃腦袋,甩掉了那種對她,或者對他來說也是,滑稽而又可怕的想法,她環(huán)顧一圈,低頭望了望尼爾,再扭頭,再凝視,直至她脖子酸累,僵直著無法運作,腳步零亂,差點兒摔倒后,才在身邊一張椅子坐下。

  李子瑜這樣刻意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實在是不知道裝給誰看,她更不清楚的是,總經理有什么理由,會讓她這個閑雜人等,進入他的私人辦公室。

  她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李子瑜并不是不懂規(guī)矩,奈何嘴舌拙笨,言多便易錯,刻意地與他人保持距離,工作上的問題能不問則不問,謹小慎微地存活在辦公室這個叢林法則里,某種意義上,就是規(guī)避一些事,怵懼自己那過分的拘謹,倘若稍有差池便輕易成為眾矢之的,會叫人看笑話,自卑的女孩,脆弱得宛如搪瓷娃娃,她將所有的情緒都收納于心,太久之后,連回饋陌生人幫助一個動容的微笑,都會忸怩支吾。

  老干部們的態(tài)度從熱情到友好,從友好到禮貌,再從禮貌降為他都恨不得一并抹殺掉的日常招呼,縱使招呼,灰溜溜走的也是她。

  呱呱落地的時候,她那一哭腔是格外響亮,毋須有人拍嚇,外公掐指一算,便說這娃兒靈,將來鐵定有出息,出息不敢望,李子瑜將他那副明清年代的扳指磕破后,輕易逃脫掌罰之迅雷,講明天賦這玩意,且不論貴賤,多與少還是有的。

  李子瑜有先天性生理缺陷,長短腿,走路跛腳,好的是,不算明顯,一瘸一拐走得竟然還挺快,小小年紀,看到黑白電視里的舞蹈演員,會胡亂比劃,那時候外婆還在,她會提著李子瑜的雙手,讓她即便笨拙得如同丑小鴨,依然能驕傲地踮著小腳丫,踏著外婆的步伐,手舞足蹈。

  外婆年輕時,長得一副美人坯子,是地方上微末的粵劇藝術生,外婆丟光了家當,唯獨藏有一把馬頭琴,暗沉的紋理面漆褪掉了不少,她有時會擁李子瑜入懷里,告她一聲安靜,彈一首平調的曲子,李子瑜也不鬧,較真地聽,在懵懵懂懂的歲月里學會音律。

  懂事后,李子瑜從別人怪誕的眼神,逐漸明白自己異于常人,母親每年都讓街口的老師傅趕做一雙鞋子,一厚一薄,穿上后就看不出,她便很高興,仰著小腦袋,以往沉重的步履也變得輕盈了,利用課余練習粵劇與舞蹈,毫無章法,從別人的書上,從收音機里,從流浪藝人的口述中,即便付出百倍于尋常人的艱辛,也覺得身心健爽,無比歡欣愉悅。

  有夢想不一定會綻放,她寧愿自行折斷骨朵兒,可別癡人說夢。

  高中那倏忽的黼蔀黻紀,驕陽的下午,也是在很敞亮的教室里,老師用好聽的聲音給她們講課,李子瑜被揪了揪長發(fā),身后的同窗遞了一張舞蹈報班表給她,她湊到李子瑜耳旁細聲地說,省里來了位舞蹈名師,聽說厲害得緊,報了他的班基本都進了名氣大的藝術院校,李子瑜舔舐了下皸裂的唇,卻將報班表揉成鄒巴巴的一團塞進了抽屜內,她淡淡地說,她其實并不是那么地喜歡藝術,同窗怔然地望著她,欲言卻又止,心里也許和李子瑜一樣,明白得很。

  李子瑜遵循父母給的藍本,如愿考上了省內的重點本科,她知道父親的疾病,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為討生活,進了城,胼手胝足地給城里的老板扎起了二十余年的鋼筋體力活,卻落下了病根子,他依然會在自己的舊水壺里倒?jié)M了開水再出門,因為那不用花錢,他也依然會在李子瑜放學后給她買五角一根的冰棍,盡管她已長大,因為她會笑著告訴他,好吃。

  坐在李子瑜身后的高中同學,她考上了音樂學院,去了首都,無期的歲月里給李子瑜打了個電話,閑聊間,問李子瑜,舞蹈對她到底意味著什么,說出這句話的她是何其殘忍,她究竟想要李子瑜如何評論之于其生命上的熱忱。

  李子瑜怎會不喜愛舞蹈,可那與偉岸卻年邁的父母相衡比,真的又算是什么?

  于是她不再過問自己,將夢想埋入了硬邦邦的泥土內,連同她曾最為熾熱的心。

  大學里,認識了夕月、蕊兒,那個名叫陳瀟的男子,也在李子瑜最繁蕪的美好時光,走入了她的世界。

  相識三個月,相戀三年整,相守至畢業(yè),換來的,僅僅只是‘對不起’三個字,她也曾試過一把抄起拖鞋,欲效仿眾多搗錘紙人的老前輩那般,釋放出超脫兇神惡煞的猙獰氣勢,把陳瀟的相片按在地上,使勁地碾搓、拍打,可她猶豫了半晌,手倏然一麻,鞋子竟是擲地有聲。

  李子瑜也許還是對他心存眷戀的,就像偶爾發(fā)呆,閉上眼,腦海里竟全是那該死的念想。

  這個男子,為了幫她完成那份隔天要遞交的論文作業(yè),焦頭爛額地翻查各類書籍,整宿,徹夜無眠,這些,李子瑜當時并不知曉,直到第二天,她從她的書包里意外地收獲了一份厚達十多頁的論文,那簡直就是她的救命稻草,李子瑜懷捧著它,興奮地原地轉了幾圈,回眸一眼,就瞅到坐在兩排之后的陳瀟,他望著她,抿緊唇,臉上是那憨厚而靦腆的笑容。

  陳瀟在李子瑜勤工儉學、鎮(zhèn)里人張羅的一家雜貨店里常出沒,風鈴一響,簾子挑起,就總是能瞧見他,他也從不管買到的是什么,一次在李子瑜晃了晃框里的護舒寶,狐疑地望向他時,他漲紅了臉,一個勁朝她認真地點頭,連說,對對對,就這個,我急用。

  李子瑜記不得她倆是如何走在一起的了,更拎不清,究竟是誰先開的口,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陳瀟就已經坐在她的身旁,她的訝異并非是要質疑些什么,只是心里油然泛起了幾股盤錯交織的異樣滋味,緊張、抗拒,卻又期盼、炙烈,她弄不清其中的含義,又或者根本不用闡明,背道而馳的意念,在那個青春泛濫的年紀,已經悄悄地捫扣起她那扇顫抖的心門。

  也許這就叫做初戀,如同早春里積雪未融的青梅,入口,酸澀卻生津。

  陳瀟并不如同他憨直的相貌那般內斂,相熟后,內在里卻是個逗趣的男子,他總是可以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孩童,時刻沉溺于向李子瑜撒嬌的獨白中。

  偶爾駐步于公園里,陳瀟驀然會側身轉頭,妖嬈似地扭動起他那僵直的粗腰肢,且以食指輕觸于其撅起的厚脂嘴唇上,萬般嫵媚地朝李子瑜睥睨過一道含羞目光,這一刻,她多半會羞紅了臉,顧及身旁眾多路人詫異的眼神,她畢竟會忍住性子,只似笑卻非笑地遞送秋波,實則,小手已鬼祟地下潛及其腰間那三寸之肉,稍一作力,看他下唇一抖,肥臀一顫,愈加洶涌地晃動起腰肢來,分外妖冶,她便總是會樂得不可開交。

  一星期中常有那么幾次延堂,這實在沒有太大的問題,對于早已魂牽夢縈于外的新生們來說,戲謔的成分竟相對愈多。

  但總有令人焦急與惋惜的成分,比如食堂里的飯菜,不見得新鮮,也未必洗得干凈,但在潛移默化的攛掇下,跨過食堂那一道禁忌的門檻,文化人的臉面,都會猙得棱角分明,他們目露兇光,唇齒腥膻,相互低語間,變得暴戾恣睢。

  茹毛飲血的模樣,相互最令人慰籍。

  李子瑜不置可否。

  建筑院系的工匠們素以獨特見解而聞名遐邇,將食堂與桑拿的設計理念,糅合得這般水乳交融,不可不謂鬼斧神工,蘭亭詩社才人輩出,縱然吟誦古今,引據(jù)經典亦不足以對其歌功頌德。

  所有進入食堂的人,都必將陷入殫精竭慮的沉思中,尤其是當滾燙的汗珠由額頭析滲,滑落臉龐,流經腋下、胸膛、脊背,沿脈絡經紋,匯聚至趾縫毛隙間,那般烤炙的窒悶,足以讓人如同端坐于雅典學院內,思索萬物起源、古板卻嚴謹?shù)恼軐W家,閉上眼,囫圇掉迂腐的思想。

  就是這樣令人目眩的大熱天里,膩歪的情侶們十指緊扣,時不時也要松開手,往身上揩一揩掌心滲出的汗?jié)n,可李子瑜竟然一激靈,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一切只源于身旁的陳瀟,他全無顧忌地捏著李子瑜的群擺,鼓腮垂瞼,壓低自己那原本就渾厚得如同磨砂般的磁音,語意含嗔地哀求她喂他。

  同桌幾人的眼里,是羨慕,是難為情,更多的是不客氣地偷笑,李子瑜怒意盎然,轉瞬卻風情萬千,不緊不慢地撫上陳瀟的臂膀,以一百八十度作不規(guī)則運動旋轉,幫助后者成功將聲貝突破至海豚音,那群愛幻想的女生,該有的臉色霎間便化作了詫異,隨之是深深的驚恐,幾人誠惶誠恐地相覷一眼,即端起盤子作鳥獸散。

  夕月悄悄地附在李子瑜耳邊告訴她,這壓根就是尋了個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她當時不以為然,隨意地敷衍了一句,后來一懵,竟是細思恐極。

  她不免聯(lián)想到一個光景,蓬頭垢臉的老娘們,牽著失智孩童,拾荒浪跡的路上,遇上昔日舊友,孤苦伶仃的鰥寡母子露出了暌違的笑容,在友人憐憫的目下,母親溫柔地吻了吻孩子黢黑的額頭,一高一矮離開的背影,被燈紅酒綠的霓虹光拽得甚長。

  這樣不完全真切的事實,確實讓李子瑜恍惚里驚出了一身冷汗,甚至在隨后的幾天里,她仍然會在陳瀟的額頭上,若隱若現(xiàn)地看到,那仿佛是經過精雕細琢、金光四溢的‘兒子’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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