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大興朝時(shí),步家甚為鼎盛,但后逢幾王作亂,又遇南地正變,步家大廈漸漸傾頹。
八年前,步家徹底敗落,血染長街,尸首滿地,全族只有一人活了下來……”
步隨之聲音輕顫,任誰都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悲凄。
越是克制,越是讓人感同身受。
秦鸞只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她亦想起了戰(zhàn)亂那些年所受的苦難與疼痛,步家凋敝后不久,秦家這棵樹也同樣枯萎了。
秦家是將門,戰(zhàn)亂一起,人人羨慕秦家有兵,可有兵的秦家比那時(shí)許多家族都更可怕更危險(xiǎn)地行走于刀尖上。
一個(gè)又一個(gè)秦家兒郎死于戰(zhàn)場上,最后只剩她一個(gè)女子,也披掛上陣,沙場殺敵……
秦鸞從過往的回憶中抽回神,便被步隨之接下來的話勾動(dòng)了心神。
“夫人可知我步隨之是如何成了那唯一活下來的人?不是因?yàn)槭裁词廊俗熘猩咸熨n予我的好運(yùn),不是因?yàn)槭裁次铱捎诮^處逢生的驚世能耐,是因?yàn)槟??!?p> 是因?yàn)槟?,秦鸞。
秦鸞看著步隨之,緩緩啟唇:
“……我?”
步隨之看著她,忽地笑起來。
他本就生得俊美雅致,這一笑,竟像是深秋偷偷去夢到了春風(fēng)。
還沒等人為他的笑而恍神心動(dòng),極突然地,他又上前一步。
抬手將金簪溫柔而穩(wěn)穩(wěn)地插入了她的青絲中。
秦鸞怔愣。
下意識地想要抬手去摸金簪,卻又控制住,她看向眼前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已經(jīng)施施然往后退了兩步,仿佛什么也沒做似的,重新拉開了距離。
秦鸞本不討厭步隨之這樣風(fēng)姿俊逸的人,且因?yàn)橹浪麨閲鵀槊褡龅哪切┦?,一直對他有所欣賞,今日見他,雖覺古怪,卻不曾不喜。
可這一刻,她是真的起了怒意。
她若是未嫁女便罷,可她已是出嫁婦。
“步大人未免太過唐突無禮!”
步隨之方才舉動(dòng)實(shí)是情不自禁,做完后也知冒犯,可此刻,他看著她鬢間的金簪,卻不覺后悔。
若是重來一次,他恐怕還是會再一次心隨意動(dòng)。
“八年前那夜,你縱馬而過,一身緋衣,半綰起的發(fā)間戴著的便是這只金簪……”
秦鸞聽出了他聲音中的懷念,他仿佛想起了一個(gè)很美好的故事,正在講與她聽,不知不覺中,她心頭的怒意便漸漸消了下去。
“……那時(shí)我狼狽極了,像個(gè)乞丐似的,蜷縮在街邊一角,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頭發(fā)也亂糟糟的,身上許久未打理過,又臟又臭。
血從身上許多處傷口中滲出,而我整個(gè)人燒得昏昏沉沉,已無暇去顧及,也不想去理會,只想等死。
可我沒等來索命的無常,卻等來了落入懷中的金簪——
你救了我?!?p> 那晚,檐邊掛著燈,燈光映在她側(cè)臉,便成了絕色。
坐于馬上的美麗女郎低頭看著他,許是認(rèn)出了他,又許是沒有。
她對他道:
“拿金簪兌些銀錢去看看傷吧,然后好好活下來。”
于是他就好好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