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和茵茵通完電話，知道她會不離不棄后，鄧啟先的心就定了下來。他不怕苦，最怕的是失去她。他已經(jīng)失去很多，再失去茵茵的話，連撐下去的勇氣都會沒有。感念她的癡情，更意識到自己的責任，要為她撐起一片天。男人不能讓心愛的女人受委屈，要給她最好品質的生活。
沒有了工作，人閑心也閑，無所事事的感覺時間也變得漫長。慶幸的是臨近年尾，家電銷售的旺季，剛好有時間跟單，收入也還不錯。最近溫柏勵老板的商場又要為過年囤貨，訂單像雪片一樣紛至沓來。天無絕人之路，上帝關上一扇門的同時會為我們打開一扇窗。鄧啟先沉郁的臉上漸漸多了笑容。
好久沒和老友們聚餐了。過外貿(mào)局后，場面上的應酬頻繁，觥籌交錯的燈紅酒綠見多了，和朋友們見面都是去溫柏勵商場二樓的辦公室喝茶聊天，真正的君子之交?，F(xiàn)在是閑人一個，反而有點懷念以前那種熱烈的場景了。不如就請他們吃飯，小酌一杯，聊聊天也好過日子。
地方是溫柏勵揀的，門面不算高檔，里面卻別有洞天。菜品也不錯。在玉城市吃了那么多地方，竟然沒來過這里。看得出鄧啟先很訝異，溫柏勵笑著問：“怎么樣，環(huán)境還不錯吧？”
“嗯嗯，還真沒想到玉城市里也有這么雅致的去處?！编噯⑾阮h首稱道。
王家發(fā)先坐下來，自斟自飲，先喝了一杯茶，長吁一口氣說：“渴死了，從寶圩鎮(zhèn)出來，一路塵土。走了兩個多鐘才出到?！?p> “怎么這么久，修路嗎？”鄧啟先已有好些時間沒去寶圩鎮(zhèn)。
“是啊，加大路面搞得到處都煙塵滾滾的?！?p> “這樣好，以后出來市區(qū)就舒服多了?！编噯⑾刃χf。
“王老板每次出來都氣哈氣喘咁，不如係玉城市區(qū)買套房，得閑出嚟坐都方便?！睖匕貏钤谂詰Z恿道。
“買套房係濕濕碎嘅事，只係覺得唔值得?！蓖跫野l(fā)兩手一攤，說：“我哋一家大細都在寶圩鎮(zhèn)，買套房係市區(qū)，一年都唔住幾次，好浪費?！?p> “話唔係咁講嘅。買佐房，係市區(qū)就有個家咧。唔使住酒店咁麻煩?！睖匕貏钊匀粓猿肿约旱南敕ā?p> “問題係，依咖房子唔值錢，丟咁多錢落去，不如存錢銀行收利息好?！?p> 兩個老板在那里聊房事，鄧啟先在旁插不上嘴，其實也不想插嘴。買房像買衣服那樣，自己一個無業(yè)游民，只有聽的份了。買房好不好，見仁見智，從目前玉城市的市道看，好像也不怎么好。自己在開發(fā)區(qū)那邊買的五套房，現(xiàn)在也沒升值多少，未來會不會漲，誰知道呢？雖然從社會發(fā)展和國家的政策推論一定會漲，只是不知什么時候會漲，漲多少，都是未知數(shù)。
“小鄧啊，你說說，我們倆誰的想法正確？”溫柏勵突然轉頭征求他的意見。
鄧啟先夾了?；ㄉ追胚M嘴里慢慢咀嚼，和他們倆碰了一下杯，沉吟片刻，才吐露自己的想法。
“其實我也說不準到底好不好，現(xiàn)在的房市并不理想。特別是我們這些小山城，流動人口少，工資水平不高，市民買房的欲望不強。未來會不會好，按社會發(fā)展的趨勢和國家住房改革政策的推行，應該是一個潛力比較大的行業(yè)吧?！?p> “你這么說我就明白了。還是讀書人有水平，說話有理有據(jù)的。別的什么大道理我說不了。但根據(jù)我?guī)资甑纳罱?jīng)驗，我覺得中國人的家庭觀念都很重。有房才有家嘛，房子是大事，未來還是很有發(fā)展前景的?！睖匕貏願A了一口菜，吃完繼續(xù)說：“做生意以來，經(jīng)常跑廣州、深圳這些大城市。我發(fā)覺大城市的人口越來越多，隔一段時間沒去，可能一條新的街道就拔地而起。為什么發(fā)展這么快，說明經(jīng)濟很好，市場有需求。我們玉城市未來的發(fā)展也一定會越來越好。剛才王老板不是說了嗎，進寶圩鎮(zhèn)的路又擴建了。這幾年道路的建設就沒停過！路通財通嘛。我看好玉城市的未來?！?p> “這么說，建房子賣會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了？”王家發(fā)半信半疑地問道。
“我認為前景不錯?！睖匕貏钚判臐M懷地說。
鄧啟先一邊低頭吃菜，不敢有太多意見。他現(xiàn)在心里惦記的是如何找份工作，做房地產(chǎn)是大老板的事情。
“小鄧你的看法呢？”溫柏勵又向他征求意見。
鄧啟先放下筷子，苦笑說：“做房地產(chǎn)是大老板的事情，我一個無業(yè)游民不敢想這么大的項目，所以，也說不出什么看法?！?p> “小鄧啊，你別泄氣，困難是一時的，你那么有才華，不會一輩子都是打工仔的。我看你儀表堂堂，氣宇軒昂，斷不會是池中物，他日成就必不在我們之下?！睖匕貏钣珠_始給鄧啟先看相。鄧啟先初到他辦公室時也是說這些，現(xiàn)在兩年過去了，并無非常的發(fā)展，反而丟了工作。
“承你貴言，他日真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定不忘溫總今天的不悋夸獎?！编噯⑾刃χf場面話，心里卻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飛黃騰達？談何容易啊！
溫柏勵也不和鄧啟先客套，直接說：“人有三衰六旺，我看你臉色紅潤，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現(xiàn)在的低落是暫時的，很快就會逆勢上揚?！?p> “溫老板真是能說會道??！憑著你這口才，不行走江湖可惜了。連我都被你打動了，聽起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蓖跫野l(fā)終于忍不住發(fā)表自己的見解。
“哎，王老板你還真不要小看我，憑著我這幾十年的閱歷，蒙都能蒙對一半吧。何況我還是跟過師傅的！”
喝了酒的男人，說話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沒有主題，也不連貫。剛討論房市，又轉到了命理，墟墟冚冚的好生熱烈，但卻不可當真。
晚飯一直到九點多才散，溫老板直接回商場。王家發(fā)和鄧啟先在市區(qū)沒有房子，只能住賓館。
回到賓館，王家發(fā)又泡了一壺茶，久未喝茶的鄧啟先越發(fā)精神。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王家發(fā)被鄧啟先的動靜擾得也無法入睡，干脆坐起來，點了支煙，說：“小鄧啊，聽哥的，不用擔心。就算你真的挺不下去，來哥那里，我喝粥，也斷不會缺你這一碗?！?p> 鄧啟先長吁一口氣，說：“哥，謝謝你的好意。其實今晚和你們聊天，我已經(jīng)放下了許多?！?p> “那就好。那個……”王家長撓了撓后腦勺，說：“溫總今晚說的話，我越琢磨越覺得有點意思?！?p> “嘿嘿……”鄧啟先笑了一下，爬起來，枕頭當靠背，說：“社會的發(fā)展，總體來說是蒸蒸日上。改革開放這么多年，已經(jīng)碩果累累。人們手中的余錢多了，對生活品質的追求一定會提高?？v觀世界各國的發(fā)展規(guī)律，城鎮(zhèn)化是必然階段。我們國家的城鎮(zhèn)化率偏低，未來應該會花大力氣提高，到時進城的人口，我估計會有一個爆發(fā)式的增長時刻。所以，房地產(chǎn)應該是朝陽產(chǎn)業(yè)，國家98年的住房改革，就是為了后續(xù)政策作鋪墊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們玉城市是個小山城，周圍山高林密，城鎮(zhèn)化這股春風不知何時才能吹進來！”
王家發(fā)猛吸幾口煙，燃起的星火映著他的臉，煙霧中忽明忽暗的閃現(xiàn)。這是一個起于基層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既有來自農(nóng)民本身的質樸，同時又兼具狼一樣的敏銳和行動力。
“這樣……”王家發(fā)使勁摁滅了煙頭，說：“你去了解一下房地產(chǎn)這個行業(yè)，它是怎么運作的？玉城市未來的城市規(guī)劃是什么？還有很多……一時我也說不了，總之，凡是與地產(chǎn)有關的，你都給我收集來，越多越好?！?p> 鄧啟先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把王家發(fā)嚇了一跳。
“王大哥你真的有意向房地產(chǎn)這方面發(fā)展嗎？”
“嘿嘿……”王家發(fā)也學鄧啟先笑了幾聲，說：“你小子，感情是早有想法？”
“哪里有……嘻嘻……”鄧啟先訕笑著，說：“我現(xiàn)在是無業(yè)游民，房地產(chǎn)那么大的項目，哪里是我這些小人物能玩得起的？我想過了，實在不行，就在玉城市里開間餐廳，我打暑期工的時候有學過?！?p> “你一個大學畢業(yè)的青年，做餐廳太屈才了。何況一個人怎么做餐飲？”王家發(fā)點出了鄧啟先的無奈。
“人手不夠，我可以請人??！”鄧啟先還在強辯。他努力遮掩現(xiàn)實的不堪，把未來的希望寄托在微弱的想象中。努力維護越來越卑微的自尊，不讓別人窺探到他的左支右絀，千瘡百孔。卑微的人最敏感，鄧啟先也墮進了這樣的迷思，連對王大哥都不能坦露心跡，害怕被譏笑心比天高。
“你既然看好房地產(chǎn)的發(fā)展，為何不賭一把呢？”
賭一把？震聾發(fā)聵的提議！他已經(jīng)輸?shù)靡凰?，再賭一把？豈不是毫無退路？鄧啟先有些茫然，內心又有些蠢蠢欲動。
“我現(xiàn)在沒錢沒物，如何賭？”躊躇再三，鄧啟先說出了內心的憂慮。
“把你手中的房子賣了，投進去?！蓖跫野l(fā)不假思索地說。
真夠狠的！鄧啟先心中一震。賣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房市并不大漲的當下，把自己逼得毫無退路不是他的性格。
“這樣不好吧？這五套房的錢最多買到千幾平方的地，后續(xù)的投入呢？如何撐得下去？”
“你先了解一下運作，以后的事我們再慢慢商量?！蓖跫野l(fā)又開始一支接著一支抽煙。
生活的轉折有時就在不經(jīng)意的談話間產(chǎn)生。思想的交流，觀點的碰撞產(chǎn)生智慧的火花會讓人在電光火石中看到另一種可能。曾經(jīng)最美好的憧憬就是像老友邱東健那樣，有自己的商場，市區(qū)里有物業(yè)?，F(xiàn)在竟然直接跳過，要去做房地產(chǎn)，那是以前不敢想象的事情。
經(jīng)過一晚的思考，鄧啟先還真有點心動了。至于資金是否足夠，那是以后的事情。反正有王老板在背后撐著，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
說干就干。早上吃完早餐，與王老板告別后，鄧啟先便聯(lián)系外貿(mào)局的伙記，向他們打聽房地產(chǎn)開發(fā)的流程。無奈的是，他們要么語焉不詳，要么就是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最后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唯一能讓鄧啟先精神振奮的是梁師傅提到的“賣樓花”。具體怎么操作，他也不清楚。大概意思就是，樓沒建好就可以出售。這一點，鄧啟先是知道的，只是不清楚“賣樓花”的前提條件是什么。梁師傅提到開發(fā)房地產(chǎn)資金籌夠三分之一就可以進行項目開發(fā)了，這一點讓鄧啟先尤其振奮。
曙光微現(xiàn)，鄧啟先的干勁更足。此時此刻他最想與茵茵分亨自己的想法。按從同事們那里了解到的情況，如果把手中的五套房賣掉，地皮的錢就解決了。啟動資金足夠的話，后期通過“賣樓花”回籠資金，開發(fā)房地產(chǎn)的風險就大大降低！
鄧啟先通過電話把想做房地產(chǎn)的想法告訴茵茵的時候，茵茵還沉浸在上一次通電話的憂傷中。這幾天都在思考如何對父親說，讓他接受倆人的婚事。她已經(jīng)決定盡快和鄧啟先成婚，讓他相信即使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也會有人站在身后支持他。她已經(jīng)想好，結婚后，以夫妻兩地分居為理由勸他上廣州工作。憑著他過硬的業(yè)務能力和公司老總是母親的學生這層關系，進她公司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不愧是名校畢業(yè)的優(yōu)秀生，邏輯縝密，把往后的工作安排都想好了。這樣既照顧了鄧啟先的自尊，又能順利達成目標，天衣無縫。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剛把他辭職后的工作安排捋順，又生波瀾。氣不打一處來，終于忍不住爆發(fā)。
“鄧啟先，我真?zhèn)S好唔明白你，點解咁多花款搞出嚟。前幾日話辭職，依咖又話想造老板！你唔好去搶！”
滿腔熱血被茵茵兜頭淋落，霎時間沒了興致。電話陷入了沉默。好半晌，茵茵意識到了自己的沖動，才緩緩問道：“干嘛了，怎么你的心總是那么大呢？”
“沒什么，只是想與你商量一下我的想法！”鄧啟先有些氣餒。
“那好吧，你說說有什么資本做房地產(chǎn)？”冷靜下來的茵茵提出自己的疑問。
“我手上有五套房，賣掉的錢，按現(xiàn)在玉城市的地皮價格，能買一千多平方米地，勉強能做個小樓盤了。”
“你……”茵茵有些不敢相信。在她眼里，無異是一個輸紅眼的賭徒，把家里僅有的值錢的東西都拿出去典當。深呼吸了幾口氣，努力壓下自己的情緒，繼續(xù)問：“就算你有了地皮，后續(xù)項目開發(fā)不需要錢嗎？”
“有了地皮就好辦了，我就來個筑巢引鳳，努力游說我在玉城市的老板朋友們入股?！?p> “能行嗎？”茵茵柔聲問。鄧啟先既然有了下一步的想法，相信他不是頭腦發(fā)熱的一時沖動。
“行，當然行了。昨晚和他們聚餐，看到他們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就知道此次聚餐值了。他們現(xiàn)在就缺一個挑頭的人?！编噯⑾妊灾忚?。
“你沒做過，突然挑大梁，能行嗎？”茵茵還是心大心小的。
“沒什么事天生就會的，摸著石頭過河吧。所以我也不敢做那么大，先建一棟商住一體的吧……”
鄧啟先滔滔不絕，把心中的藍圖勾畫得越來越宏偉。茵茵耐心聽完他的想法，臉上泛起笑意，說：“看來你早有預謀，你的那些朋友如果知道了，豈不是不敢和你做朋友？”
“你言重了，我也只是這兩天聯(lián)系以前的同事收集關于房地產(chǎn)的信息后才有了比較完整的構想。并沒什么預謀，這也不是我的性格。”鄧啟先正經(jīng)道。
“哦……咁就預祝我哋嘅鄧大老板旗開得勝，早日實現(xiàn)你嘅偉大夢想?！币鹨鸬穆曇衾锍錆M笑意，脆生生的煞是好聽。鄧啟先能想象得到一定是笑靨如花，眉兒彎彎的如天邊的月牙。
“呵呵……哪里有這么快，這只是個構想，要實現(xiàn)的話，不知要經(jīng)歷多少艱難曲折呢！”鄧啟先并沒有頭腦發(fā)熱，對于未來，還保持著必要的清醒。
“嗯嗯，這是肯定的?！鳖D了頓，接著說：“有件事，我想了好久，不如我們結婚吧！”
幸福來得太突然，鄧啟先腦子反應不過來，暈乎乎的，說話也變得磕磕絆絆。
“這么快……啊……我連求婚禮物都沒有準備好……你爸媽同意嗎……我該裝修好房子才行……”雜七雜八的，一大堆問題涌上來，令他一時說話沒有了邏輯。
“快嗎？從大學到現(xiàn)在，我等你好幾年了！女人的青春能有幾年呢？”
“我的意思是，我還沒準備好，怕委屈了你?！?p> “你有這個心，我是挺高興的。不過，既然選擇了你，那就顧不了那么多了。何況結婚以后，你就來廣州工作了，在你老家住的時間也不長。”
“什么意思？我怎么去廣州工作了？在廣州我哪里有單位呢？”鄧啟先一頭霧水。
“來我公司做啊。難道你還想兩地分居嗎？”
“開玩笑吧，你公司哪里有那么容易進呢？”鄧啟先努力讓自己冷靜，理清一團亂麻的思緒。話題轉變得太突兀，他還沒反應過來。
“我是認真的，公司老總是我媽的學生，再說你的英語水平也不差，肯定有機會的。”
“可是，剛才不是說好了嗎？開發(fā)房地產(chǎn)，怎么突然又變成去廣州工作？”
“比起做房地產(chǎn)，我覺得你來我公司更容易實現(xiàn)。我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能和你朝夕相伴，白頭偕老?！币鹨鹫f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好吧，那你準備怎么說服你父母親？我現(xiàn)在是個無業(yè)游民?！编噯⑾绕届o地說，他不想和茵茵吵，畢竟她也是為自己好。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害怕重蹈過去的覆轍。
“你放心，我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對他們說。你只要聽我安排就好。”
“我去廣州了，陳叔怎么辦？他是秀梅最放不下的人……”
“哎呀，你別提了……”茵茵沒等鄧啟先說完，便搶著說：“我答應你了，好不好！”對于秀梅，她還是心存愧疚的。雖然這事不是她所能預料的。
鄧啟先心里感激，想不到茵茵能顧及自己的難處而選擇委屈自己。
“茵茵，謝謝你的體諒……”鄧啟先發(fā)自內心的感激。
“只要你對我好，我的付出就值得……”茵茵輕輕地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鄧啟先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