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贄十分理解林憲杰奇貨可居的心態(tài),但在離去前,還是扔了根緊箍咒:“日后若因此事苛待王小娘子,本官這一關(guān),你就過不去?!?p> 林憲杰哽咽難言,失魂落魄的躬身禮送,劉緯嘴里是“家人”而非“家仆”給了他些許安慰。
林憲杰后知后覺,求娶之舉實屬畫蛇添足。但醒悟太晚,如今這種情況,不娶都不行。
“別把清白哭沒了?!眲⒕曄仁切÷曈柍馔蹑?,后又損了林憲杰一句,“庚貼由我轉(zhuǎn)交,不行?”
林憲杰不言不語的哭喪著臉,他原本以為求娶王媛手到擒來,早點成一家人不好嗎?
“洗洗睡吧,明早起來把禮數(shù)做足,不要讓人說我劉家沒有規(guī)矩?!眲⒕曈趾喢鞫笠恼f與素娘、劉嬌知。
“高嫁,這是好事啊,先生既為良人,又是讀書人,王媛還不愿意?”素娘嘴角含笑。
“想來是愿意的?!眲⒕曊f。
“太好了,哥哥以后又有奶吃了!”劉嬌拍手。
“別胡說八道!”劉緯捏了捏劉嬌鼻子,寵溺道,“就你喜歡作怪,以后每天學五個字,不會不許玩?!?p> “昨天還說要邊玩邊學,救命啊……哥哥欺負小孩子!”劉嬌鉆進劉緯懷里打滾。
“別把小慈吵醒了,還聽不聽西游記?”劉緯問。
“重講女兒國那一話,我喜歡聽哥哥唱歌?!眲刹灰粫壕驮偃雺羿l(xiāng)。
“原本想讓先生迎娶素娘。”劉緯心懷愧疚。
素娘紅唇半張,久久不語。
劉緯之所以把劉慈納入劉家祖譜,是想給劉嬌找個依靠,萬一自己有個什么意外呢?
素娘留在賤籍則是一種制約手段,以防日后喧賓奪主。
貌似悲天憫人的運作當中,素娘不知不覺、且心懷感激的喪失了幼子撫育權(quán),成為乳母般的存在。兩年相處下來,她的心思卻全在三個孩子身上,不求、絕爭、無猜,為人簡簡單單,眼里的溫柔、慈愛作不了假。
劉緯慚愧之余,想給她重新找個依靠。
這個時候,林憲杰蹦了出來,還自請入幕為賓,相貌堂堂,為人活絡,且上進心極重。
劉緯十歲未滿,當然不怕林憲杰日后寵妾滅妻。
這樣的運作必須有個前提,劉緯殿試之后,簡在帝心,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錯在林憲杰太有上進心,一心博個同甘共苦的美譽,選了王媛當突破口。
人心難測,不外如是。
“我沒想過,從來沒想過!”素娘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臉驚恐,淚如珠落,緊緊抓住劉緯雙臂,急得連稱呼都變了,“我只想看著慈兒長大,看著嬌嬌嫁人,看著你娶妻生子?!?p> “小聲點,聽我說完?!眲⒕暡铧c被搖散架,“就算嫁人也是以家姐身份出嫁,帶著小慈都沒問題。”
“不要!”素娘堅決搖頭,峒蠻少女十四五出嫁,她今年不到二十,除去一身護犢子的狠勁,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懵懂少女。有生以來,就屬在劉家這兩年最安穩(wěn),每次出門都會心慌。
“好好好,不要就不要,以后有意中人告訴我?!眲⒕晹]起右臂衣袖嘖嘖道,“看看,看看,都紫了,陛下要是看不上,以后我們一家就得乞討為生了。”
“不會,你左手也能寫字。”素娘破涕為笑。
“噓……要保密,走都還沒學會,就開始學跑,外人聽見會笑話?!眲⒕曀樗槟睿耙院蟮猛瑡蓩梢黄鹆曌?,學著把這個家管起來,先生這樣的事可一不可二,明年這個時候,差不多已落籍京師,人在一家,戶籍別立,省得哪天我流放三千里,你們跟著受苦……”
雄雞報曉,曙光乍現(xiàn)。
劉緯深陷軟膩,一邊告誡自己長大了不需要吃奶,一邊掩耳盜鈴般的輕輕抽手。
素娘迷迷糊糊的翻身,一摟一按。
劉緯連人帶頭栽進一片溫暖,勉為其難的飽餐一頓,稍事洗漱出門,對著忙碌的人們無聲輕揖,而后敲響王媛房門。
王媛睡的無比香甜,摸索好一陣才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
“愿意?”劉緯似笑非笑。
“全憑郎君做主?!蓖蹑虏粍賸尚?。
“同叔父的契約還有多久?”劉緯問。
“契約在夫人手里,還有五年?!蓖蹑孪采厦忌摇?p> “身契以后自己保管,別跪……”劉緯扔給王媛一條面巾,又去王贄處問安,思緒飛到戴王氏身上。
打鐵還需自身硬,戴王氏敢在夷陵停留將近一年,底氣正是來源于手中嫁妝。
劉緯又想到劉嬌身上,多少嫁妝才能把婆家踩在腳下?真是愁煞人……
林憲杰的清晨在大喜大悲中度過,王媛的嬌羞、素娘的驚恐形成鮮明對比,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問題出在哪,只能安慰自己是誤會,終會沉冤昭雪。
又幾日,至京畿。
處處井井有條,河道千帆蔽日,驛道車水馬龍,像是無數(shù)條澎湃血管沖向劇烈跳動的心臟。
一座近百萬人口的雄城,屹立在視線盡頭。
十河環(huán)繞,四水貫都。
八荒爭湊,萬國咸通。
船隊緩緩駛?cè)霒|水門,沿岸二十余座糧倉,是荊湖北路轉(zhuǎn)運司與鹽鐵、度支、戶部三司的交接地。
宋制,地方大員進京,要么入住外城朝集院,要么入住內(nèi)城正店,未曾朝見、未過正衙,嚴禁歸家、訪友。出任地方,同樣如此,先陛辭,再入政事堂衙辭。
王贄卸下千鈞重擔,領(lǐng)著劉緯洗漱更衣,因雨天泥濘難行,仍然就船入內(nèi)城,此時無事一身輕,興致勃勃的指點兩岸:“這就是我大宋京師!”
“有點臟!”劉嬌在王媛懷里東張西望,“還有點臭!”
劉緯深以為然,又哄又嚇:“再惹宋公生氣,哥哥就得背著你乞討度日?!?p> 王贄干笑兩聲:“我可舍不得嬌嬌乞討度日,若不是還得等陛下召見,肯定會請嬌嬌回家小住些時日?!?p> 劉嬌甜甜一笑,眸若月牙,貝齒輕啟:“救命啊……”
王贄老臉一紅,轉(zhuǎn)而在劉緯耳邊絮絮叨叨:“禮部同僚在碼頭候著,按照慣例,會在禮部貢院小住,明日有太常禮院禮生授陛見禮儀……”
東京內(nèi)外,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景象。
城外較為素凈,忙而不亂。
城內(nèi)人聲鼎沸,接踵摩肩,泥深半尺,還混有牛馬羊犬排泄物,跟書中、詩中描繪的大不一樣,雄偉莊麗應只是晴天事。
河面繁榮不亞于陸路,且光鮮亮麗。
大船、官船居中,小舟、船屋沿岸緩行,號子聲、叫賣聲、呼兒喚女聲匯成一道盛世樂章。
“好高!”一座高聳入云的建筑巍然屹立,劉嬌雀躍道,“哥哥快看,那是玉帝住的地方嗎?”
王贄又一次捋須挺胸:“這是資圣閣,高百丈。”
“哇!”劉嬌立刻朝王贄伸手要抱,小嘴甜的膩人,“王公,嬌嬌可以上去看看嗎?”
“咳咳……”王贄臉上的笑容再次無疾而終,“當然能去看看,資圣閣大殿本就是相國寺后門,二樓以上開啟,則需陛下降詔?!?p> 劉嬌小大人般的唉聲嘆氣:“嬌嬌一直以為王公是很大、很大、很大的官兒……”
王贄無言以對,把目光轉(zhuǎn)向劉緯,問:“緯哥兒可有所得?”
必須有!
資圣閣原名排云,趙恒不久前賜名資圣,這馬屁一定得拍,童子試本就是恩科,阿諛奉承,天經(jīng)地義,動靜越大,殿試越簡單,省得夜長夢多。
船泊,詩成。
“金碧稜層炫曉霞,梵王高閣壯中華。上摩絳闕三千界,下瞰紅塵十萬家。伏虎圣僧翻貝頁,乘鸞仙女散瑤花。何因證得無生果,來向云中駕龍車?!?p> 不算上佳,勝在速成,且寓意祥瑞。
王贄贊不絕口:“好……”
“嬌嬌!”一道變聲期的男高音引人側(cè)目,“嬌嬌……我是朝宗哥哥!”
王贄閉口不言,自正衣冠。
“那是朝宗哥哥,不記得了?”王媛問懷里的劉嬌。
“又蹦又跳的,當然記得,人太多,我害羞。”劉嬌扭扭捏捏。
“咦?夫人也來了,懷里還抱著個,是搖光還是璀璨……”王媛也興奮起來。
“搖光妹妹、璀璨妹妹,我來了,還給你們帶了個弟弟?!眲捎昧]手,所謂害羞,因人而論。
纜繩緊緊纏繞石墩,船體漸穩(wěn)。
一綠袍官員快步登船,先沖劉緯贊了句“好一個夷陵少年郎”,又向王贄輕輕一揖,耳語片刻,揚起右手。
鼓聲大作,旌旗飄揚。
祥,福也。
瑞,諦也。
所以祥瑞,福之諦也。
盛世憧憬,配德天地。
神祇眷顧,告示節(jié)信。
應世而生,遺世而立。
凡下瑞,物十二。
凡中瑞,物三十二。
凡上瑞,物二十八。
凡大瑞,物六十四。
物以瑞貴,惟人為萬物之靈。
夫幼而慧,少而成者益可貴。
穎悟發(fā)于齠齡學疑,宿習動彰默識或未。
就外傅已通群籍甫,及志學即為人師。
識洞于未萌智,表于先見心計。
足以成務口辯,足以解紛老成之。
姿著于容止賦筆之,麗成于俄頃至。
行出于天性元,譚絕于流俗時。
輩推尚英聲騰騖斯仲尼,所謂生而知之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