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zhèn)猛地轉(zhuǎn)身，盯住門外看了許久，微微吸了口氣：“朕知道了，你去傳旨，命禮部派人先去接也先來乾清宮……”他說到一半，忽然轉(zhuǎn)頭看了看允賢，沉吟道，“算了，他既然是私下來，便不必通知禮部了，你直接叫人接他去奉天殿等著吧！”
小順子先是點頭，聽說要去奉天殿，不由微怔：“皇上，這奉天殿可是您上朝……”
朱祁鎮(zhèn)猶豫片刻，湊近小順子，壓低了聲音道：“叫你去便去，朕是皇帝，他是屬國君主，朕在奉天殿迎他，有何不可？快去！”
小順子聞言，呆了一呆，隨后忙扣頭道：“是，皇上。”說罷慌忙起身，又一陣小跑出了乾清宮。
允賢這才慢慢轉(zhuǎn)過頭來，怔怔地望向朱祁鎮(zhèn)：“剛剛小順子說什么？也先……進宮了？”
朱祁鎮(zhèn)皺著眉點了點頭：“使臣覲見本是定在下個月中旬，誰知也先竟然私自帶人先進了北京城。原本于東陽已經(jīng)派人嚴密監(jiān)視了，這些日子于夫人也身子不適，于東陽大概也疏忽了，只是沒想到也先竟然如此有膽量，單槍匹馬就來見朕。”他側(cè)頭想了想，似乎又覺得哪里不對，“但朕左思右想，這兩天的事情來得實在太巧，恐怕不是一件一件的事兒，只盼著也先提前進宮，于你爹的事情沒有什么弊端吧?！?p> 他伸手輕輕摸了摸允賢的發(fā)頂，柔聲道：“允賢，你先在這里陪著杭大人，朕去去就回。”
允賢臉上的淚水已經(jīng)漸干，慢慢抬頭看向他，她的目光有些失神，似乎還沉浸在杭鋼重傷的刺激里，只微微勾了勾嘴角，點頭道：“我知道了?！?p> 此時，京城內(nèi)正是一片繁華，從午門外往民間集市其實還有相當長一段官道的距離，然而這距離卻擋不住脫不花濃烈的好奇心，她雖聽哥哥的話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馬上，才不過等了半盞茶的共功夫，就已經(jīng)向外頭張望了幾個來回。眼看著那廣場外面就是京城繁華的集市，街道上人來人往，還不時地傳來小販們的吆喝聲，她卻只能呆呆地坐在這兒陪哥哥一起等大明的通報，不由有些沮喪，一甩馬鞭，朝也先抱怨道：“哥哥，我們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呀？我這還是第一次到京城來呢，可你倒好！成天把我像栓騾子一樣拴在你屁股后面……”
也先勒馬回頭，一把抓住脫不花的鞭子，皺眉道：“脫不花，你小心點兒，這可是在大明皇宮前面，你要是亂甩馬鞭驚了馬，擾了那些大明官兵，就算大哥是瓦剌可汗，也救不了你的小命！”
脫不花一伸手把馬鞭拽回來，輕輕拍了拍馬頭，張望著不再亂動。
也先的車隊就等在午門外，說是車隊，也不過三匹馬兩個隨從而已。前去傳旨的人還沒出來，他們便只能這么等著，眼見日頭一點點西移，帖木兒也有點著急：“大哥，脫不花說的有理啊！這通稟的太監(jiān)都去了半個鐘頭了，到現(xiàn)在還不出來，難不成他朱祁鎮(zhèn)當了皇帝，就把我們給忘了……”
“二哥！不準你胡說……”脫不花本來還想著，進不得宮，能出去玩玩兒也是好的，誰知偏偏聽帖木兒這么一說，不禁急的伸手一推帖木兒，賭氣道，“朱祁鎮(zhèn)才不會忘記我們呢，就算忘記你們，他也肯定不會忘記我的！”她自己說著就忽然笑起來，好像全然忘記了剛剛還嚷著要去逛集市的興奮。只是不斷地拿馬韁在手指上繞圈圈，不時仰頭往午門里面張望。
也先瞥了她一眼，滿臉不成器的無奈，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向前望去，正見午門內(nèi)匆匆跑出來十幾個人，領頭的太監(jiān)和守城軍耳語了幾句，便見那名將領走到也先的馬下，恭聲道：“請可汗入宮——“
也先”恩“了一聲，利落地翻身下馬，一把將馬韁甩給帖木兒，仰頭道：”你們就在這里等著，本汗去去就回?！?p> “大哥，我也想去……”脫不花見也先說走就要走，不由急道，“你不讓我逛集市就算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到了皇宮，你還不讓我見朱……”她話音未落，帖木兒猛地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這兒可是京城，大明皇帝的名字也是你能隨便叫嗎……”
脫不花被他捂住嘴，眉頭皺得死緊，支吾了兩聲，好不容易掰開了帖木兒的手，忍不住用力拍著胸脯大口喘氣道：“不說就不說嘛，你這么兇做什么……”她瞪了一眼也先，有點失望地嘟嘴道，“大哥，那我什么時候才能見到大明皇帝呀？”
小順子站在午門前，正指派幾名太監(jiān)查看也先是否攜帶兵器，也先一聽要搜身，不由眉頭一皺，冷冷道：“本汗乃是瓦剌可汗，雖是屬國，好歹也是一國之主，難道還會帶了兵器去殺你們皇帝不成嗎？！”他兩眼一瞪，隨手抽出腰間的佩刀刷的一聲扔給帖木兒，轉(zhuǎn)頭望向脫不花：“你要看大明皇帝，機會多得是，大哥今天是去談正事，你一個姑娘家跟著，成什么樣子！”
小順子自然也是認識也先的，這兩廂見面，就被他這么嚇了一跳，新仇舊恨一起來，也先自然是不認得他，小順子卻是半分好臉色也沒有。只是受了朱祁鎮(zhèn)的吩咐，不得為難也先，只好揮了揮手招呼那些太監(jiān)都退下，自個兒走到也先面前，恭聲道：“可汗請隨奴才來?！?p> 也先低頭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過了頭，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再低頭看一眼，似是覺得這小太監(jiān)看起來十分眼熟?？嗨紤懴胫g，見小順子正歪頭沖他冷笑，忙把頭扭了過去，正兒八經(jīng)地理了理衣袍，跟在后面一路往里走。
眼看著也先轉(zhuǎn)眼消失在午門后面，脫不花不由長嘆一聲，懶洋洋地趴在了馬背上：“二哥——你說我不遠萬里跑來北京城，到底是為了什么呀——”
帖木兒扭頭瞥了她一眼，直愣愣道：“大哥不是早叫你別來了……”見脫不花滿臉失落，不由心頭一軟，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好吧，大不了趁著大哥還沒出來，二哥先陪你去集市上逛逛好不好？”
脫不花一聽，頓時從馬上立起身來，滿眼雀躍地笑道：“真的？二哥可要說話算話喲！”她說完也不等帖木兒反應，一甩馬鞭便掉頭沖了出去，只聽見一聲馬的嘶鳴還沒落下，她的身影就已經(jīng)消失在了官道外面的喧囂里。
帖木兒望著她一下子消失在前頭，又回頭看了看那些一動不動的守城軍，忍不住嘆了口氣，一夾馬腹，也策馬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