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兆古稱狄道。
秦獻公時,滅西戎部族狄,設(shè)置狄道縣,后秦昭王設(shè)郡垅西,郡治為狄道。
自金、元、明始,置臨兆府,為陜西西北重鎮(zhèn)。
臨兆西臨洮河,南有夏牟山,東有岳麓山,山勢險峻連綿,為秦嶺兩大支脈,又有金城關(guān)、十八盤關(guān)、下襯關(guān)等三關(guān)五衛(wèi)拱衛(wèi)四方,本應(yīng)是固若金湯。
奈何,從古至今沒有攻不破的堡壘,只有停滯不前的思維,以及腐朽的統(tǒng)治階級。
建朔三年初,韃靼土默部反,大軍自青海而出,輕易突破西寧衛(wèi)、歸德所、積石關(guān),整個西北邊軍找不到一支敢戰(zhàn)的軍隊。
三個月后,狼騎自府北結(jié)河關(guān)渡洮水,往南連破金城關(guān),十八盤關(guān),自此,韃靼兵鋒直指臨兆府城,這才被知府鐵銘阻在臨兆城下一月有余。
韃靼軍隊猛攻臨兆三日夜,未能拿下這座雄城,不得不沿洮水扎寨,徐徐圖之。
時值正夏,洮河進入枯水時節(jié),但因地形落差極大,水流依然奔騰不息,聲如滾雷。
沿河十里皆是密密麻麻的軍帳,外圍只有簡易的木柵欄,以及少量的拒馬,甚至連瞭望臺都未曾修建一座,可見韃靼人對大明軍隊如何輕視。
‘唐汪川’是結(jié)河關(guān)以南三百里,洮河唯一的渡口,此處不僅水流平緩可供船渡,還有一座宏濟橋跨河而過。
若韃靼人軍鋒受挫,可于此地渡河西撤,也算是韃靼人為大軍留的一處后路。
理所當然,韃靼王帳也設(shè)于唐汪川。
正是那淺灘上,重重軍帳包圍中一座巨大的銀色帳蓬,就算一個稚童,也能一眼認出土默王的王帳。
為何如此?
無它,一、方便逃跑,還有就是……此地涼快。
此時,在水汽氤氳的王帳中,正進行著一場宴飲。
毛氈與矮長桌組成會場,頭上扎滿小辮的韃子將軍圍坐下首,有的身披簡易皮草,有的干脆坦胸露腹,每個人都在大碗喝酒,大口嘶咬著烤羊肉,笑鬧聲之大蓋過了河中瀑布。
上首兩張獨案,一橫一豎,土默王坐居橫案,以刀割肉送入口中,稚嫩的臉上有得意神情。
乍一看,土默王比手下大將們矜持許多,不知是年齡太小,或是因為豎案邊坐著一位大明文士的緣故。
文士五十許人,未著冠,頭挽道髻,插竹簪,鬢角已現(xiàn)花白,一身素色瀾衫極為簡樸。
這是一位老人,雖腰背挺直,卻雙眼無神、精神遲緩;嘴唇已現(xiàn)干裂,卻未飲一口美酒;下巴無須,只留一條紅色血線,顯然是剛將胡須剃去。
正所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老人為何要剃須留命,又為何出現(xiàn)在韃子王帳之內(nèi)?
這時,年輕的土默王將割肉刀擲于金盤內(nèi),發(fā)出‘?!囊宦曒p響。
王帳中頓時安靜下來,惡形惡狀的將軍們也紛紛放下酒肉,十幾道目光看向土默王,到底是誰惹了汗王不高興。
土默王確實很不高興,卻沒有發(fā)作,而是看向老人問道:“鐵大人,怎么不吃東西、不喝酒,難道是喝不慣高原的青稞酒嗎?”
土默王年齡不足十五,生得也不如韃靼人魁武,卻自小心慕漢學,一口漢語說得極為標準。
“老夫,不渴?!崩先寺曇羯硢?。
“胡說,本王看你快渴死了?!蓖聊跤行┥鷼饬?,聲音也越來越大,言語中盡是狠毒的話,“你要是死了,誰來給本王當招討使?告訴你,你如果死了,本王就屠了臨兆城,雞犬不留。”
“何至如此?!崩先吮瘒@一聲,顫抖的手終于端起酒盅喝了一小口。
“咳咳咳”酒液將老人嗆得涕淚橫流,終是忍不住心傷,掩面輕泣起來。
啪!
土默王一拍桌案站起來,指著老人大罵:
“老頭兒,你哭什么哭,這會讓本王很沒面子你知道嗎!
明明是你自己開城投降,求本王放過城中賤民,可不是本王逼你的。
現(xiàn)在你這個樣子,搞得本王很不懂禮賢下士似的……
哼,本王可是讀過圣賢書的,是高原上最有學問的賢王?!?p> 見老頭仍在哭哭啼啼,土默王厭惡的唾了一口,給賬邊衛(wèi)兵打了眼色。
韃子衛(wèi)兵得到指令,大踏步出帳而去,土默王這才坐下,用小刀慢慢割肉,小塊小塊送入嘴中咀嚼。
不一會兒,韃子衛(wèi)兵重新回到王賬,手中已經(jīng)多了兩顆血淋淋的人頭。
咕嚕嚕。
韃子衛(wèi)兵將人頭擲在了老人案前,猙獰的笑著稟報。
“我王。這兩個明軍士兵不服管教,我便將他們的腦袋砍了下來,請我王降罪?!?p> “哦。”
土默王掃了一眼人頭,舉金盅喝下一口酒,這才淡淡說道。
“那便罰你少喝一盅酒吧?!?p> “我王仁慈,真是高原之上,千年來第一賢王?!?p> “很好,下去領(lǐng)一錠黃金獎賞?!?p> “謝我王?!?p> 韃子衛(wèi)兵大聲應(yīng)諾,眼睛里放著金光。
年輕而殘暴的土默王,極有耐心的用漢語給老人解釋剛才發(fā)生的事。
看著老人如喪考妣的表情,終于哈哈大笑起來。
下首的將領(lǐng)們也跟著大笑,一時間,王賬中充斥著刺耳的笑聲。
罷了。
老人心中哀嘆,終是向韃子妥協(xié)。
招討使,實際上就是漢奸,負責戰(zhàn)前招降、游說的工作,這將使老人背負一世的罵名。
不只是老人自己,甚至連他的親眷也會受到牽連。
可他能怎么辦?看著那幾萬人去死嗎?
他做不到。甚至,連自我了斷都做不到。
宴飲很快結(jié)束,韃子將軍們個個吃得撐腸拄腹,撤去了酒水,換上瓜果,開始議事。
你一言我一語,吵吵鬧鬧,說了些什么,老人也聽不懂。
直到會議臨近尾聲,土默王似乎有意為之,點了個會漢語的將軍回話。
“朵拉,你來說一下臨兆的情況。”
“是,我王?!?p> 胸口長滿黑毛的韃子回答,他向著老人瞪了一眼,又換了個舒服坐姿,這才用蹩腳的漢語說起來。
“回我王的話,現(xiàn),我韃靼大軍已控制臨兆四門,收繳明軍武器,統(tǒng)一關(guān)押于西城校場,每日給他們喝碗稀粥,絕不會餓死。
另有普通百姓若干,全都遣散回家,不過城中米糧全都收繳上來,諒那些賤民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可有殺人?”土默王又問。
“回我王,按照您的命令,各部都有約束軍士,不曾隨意殺人,不過……”
“那樣便好?!蓖聊跆执驍?,“我部勇士皆虎狼之師,入得羊群,哪能收起獠牙!只要沒有屠城,就不算本王失信于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