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見到桑田的時候,院子里的侍衛(wèi)已全部撤走了,而現(xiàn)在的桑田似乎已不需要士兵守衛(wèi),因為他幾乎就是一個死人了。
他消瘦的身軀,幾乎無法站立行走,干枯的眼睛,已無半點光澤,凌亂的頭發(fā),就像深秋的枯草,他伸出手來更可怕,滿是鮮血淋漓的傷痕,而他正津津有味地舔舐那些鮮血,手掌的一塊肉已被他的牙齒撕掉,正含在嘴里嚼著,似乎那是唯一對他口味的東西。
杜伯進來,他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繼續(xù)舔著自己手上的鮮血。杜伯看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桌上擺著各種肉食果品,還有美酒一壺,但桑田碰也未碰。
“她死了。”杜伯看著桑田的臉說道。
桑田卻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好像沒有聽見他說話。
“你現(xiàn)在自由了,我讓太后穆妍消失了,永遠消失了。”杜伯說完便坐在桑田面前,桑田只是眼睛轉(zhuǎn)了一下,接著又繼續(xù)舔著自己的手,看來他沒有聾。
“你再這么下去,會把自己咬死的。”杜伯一把攥著桑田的手,說:“你需要的東西我?guī)砹耍憧梢圆挥贸宰约旱氖至?。”說罷掏出一顆鴿子蛋大小的黑色藥丸,塞進桑田滿是鮮血的手里,然后便離開了房間。
兩個時辰過后,桑田走出了房間,他身體依然單薄,步伐還有些踉蹌,但眼里已充滿光澤,他見四周果然沒有一個士兵了,他在這個院子里度過了多少日子,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出了院門,在這王宮里四處隨意地走動著,那些士兵見到他也沒有阻攔,一切都暢通無阻。
“這真是一方自由的天地啊?!彼袊@道。
他走到了雄偉的天閣風(fēng)鈴前,仰頭看著那奢華的樓臺,巴王已死,穆妍不再,雨山已死,明月出走,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這是先生的杰作,不論先生身處何地,天下人都會對先生的技藝充滿敬仰,永久的敬仰。”杜伯在身后對桑田說道。
桑田道:“那是他們沒有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現(xiàn)在的我連一只狗也比不上了。”
“在我杜某心里,先生仍然是那個天下無雙的魯班傳人?!?p> “魯班傳人就到我為止了。”
“恐怕不妥,先生一身技藝絕學(xué),如果不傳下去,造福天下人,那豈不是辜負了魯班大師的心血?!?p> “如果技藝被不義之人掌握,那才是對先師的辜負?!?p> 杜伯笑道:“技藝就是技藝,無所謂義與不義,我為先生招募了三百個聰明靈透的青年,明日拜先生為師,一起學(xué)習(xí)打造各種戰(zhàn)爭器械,請先生多費心?!?p> 桑田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直到第二天,三百個青年人齊刷刷地跪在了桑田面前,磕頭口尊師傅。
桑田靜靜地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看見他們的眼里都充滿了期待的神情,拜天下最好的大師為師,這不是每個年輕人的夢想嗎。但也有人并不那么想,他們對拜桑田為師是麻木的,桑田發(fā)現(xiàn)了,他身軀為之一振,幾乎要跌倒在地,他看到了阿木和阿土。
這一切都在杜伯的掌握中,他含笑對桑田道:“聽說先生答應(yīng)巴曼子會照顧好這兩個孩子,現(xiàn)在看在這兩個孩子的面上,先生也應(yīng)該傾囊相授了?!?p> 桑田明白杜伯的意思,半晌才問:“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三百個技藝精湛的工匠,快速為我打造一批連弩、沖車、投石機、云梯等等?!?p> “技藝來自磨礪,非一年半載可以成功。”
“那就看他們的天分了,如果不是棟梁,就只能當(dāng)成柴火給燒了,我要在半個月內(nèi)見到我要的東西,否則就殺頭,我可不喜歡浪費糧食?!鄙L镎Z氣冷淡,想在談?wù)撉f稼的收成,然后又對桑田道:“先生的居所已布置好了,還是老地方?!?p> 桑田又回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居室,那里的陳設(shè)一如既往,他躺在那熟悉的榻上,卻再也睡不踏實了,他常常半夜里從噩夢中醒來,再摸摸那墻壁床沿,確認是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但只要一點仍是熟悉的,那就是那個若有若無的影子,似乎仍在周圍存在。
想到喬巖,又想起來聶無影,他曾在這里被自己關(guān)進籠子,但又把自己關(guān)進了籠子?!八娴脑谡訚芍潜徽ㄋ懒藛??”桑田思索著。
他又想起了巴王,安如泰山的國王居然比自己這個危如累卵的人先死,命運跟每個人都會開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沒有人例外。想起巴王,他起身披著衣服,把圍棋重新擺了出來,他記得和巴王的最后一局,黑白交錯,他在棋盤上復(fù)原了那一局的形勢。如果巴王英靈仍在,他們一樣可以繼續(xù)對弈下去。
第二天,阿木和阿土告訴桑田,自從他們被杜伯從黑蟹區(qū)抓走后,就一直被關(guān)在他家的廚房,直到昨天才出來?!澳悴粦?yīng)該把技藝教給我們,更不能為杜伯打造那些殺人器械,我們已得到消息,明月已起兵攻打怒濤之城,這些武器就是用來對付明月的?!卑⒛緦ιL镎f。
桑田道:“或許他說得對,技藝本身沒有正義或不義,我要把技藝傳給你們,還要給杜伯打造更多的器械,比他想要的更多。”
阿土道:“難道先生忘了巴曼子叔叔怎么死的了?”
桑田身軀微顫抖,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他?!?p> “別忘了阿麗也是死在了杜伯手上?!卑⑼撂嵝焉L铩?p> 桑田閉上了眼睛,先師魯班和墨子的訓(xùn)導(dǎo),巴王、巴曼子和阿麗都在自己腦中不斷浮現(xiàn)。
“或許你一開始就不該幫助我們。”阿木低聲說道。
阿土頂了阿木一下,喝聲“住口”,然后對桑田說:“請先生原諒阿木,他是一時氣話,我們一直感激桑先生對我們的幫助。”桑田搖頭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阿木咬牙道:“反正我們絕不能替杜伯做事了,我們要幫助明月公子?!?p> “所以我們才要給杜伯更多?!鄙L镎f道。
“那不是讓明月很難攻破這怒濤之城了嗎?”
桑田等了半晌,才說道:“所以我們需要給他找些幫手?!?p> 桑田又重拾了昔日的大師狀態(tài),通過日以繼夜的打造,那些構(gòu)造精密,做工細致,威力巨大的器械很快便被他做出來了,那三百青年弟子都成了他的得力幫手,其中以阿木和阿土最為出色。
杜伯看著這些器械非常滿意,讓石仲帶人演練一遍,發(fā)現(xiàn)殺傷力的確驚人。但這些器械每樣只有一件。杜伯問桑田:“大師神技杜某佩服,只是這些器械數(shù)量太少,它們可不是我的玩具,我可是要裝備一支軍隊。”
“如果要裝備一支軍隊,就需要大量的木材,大量的橡木,越多越好,越快越好,還有民夫船只和其它各種材料?!鄙L镎f道。
這時尹喜在一旁笑道:“大師的所有要求都會滿足的,國庫里有的是金子,現(xiàn)在我就讓陳宛為大師算算需要多少。”
尹喜說完,身后便走出一個年輕錦衣漢子,對桑田道:“請大師吩咐,下官這就為大師安排調(diào)撥物料?!?p> 桑田見那陳宛雖然一身錦衣,但面容消瘦,皮膚白得像個女人,手指細長,卻非常有力,桑田道:“那就有勞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