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獵風刀吹刮在臉上,寒夜中刺骨的冰冷一刻也不停地敲打人的心弦。這里是長城,人族最北疆。
身材寬厚的虬髯大漢手握一枚大大的羊皮袋子,其中烈酒濃香就是數丈之外也可以聞到。暢快地飲過一口暖了身子,大漢笑著轉過頭來打量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輕人:“毛都沒長齊呢,誰讓你來的?”
“報大統(tǒng)領,燕云部軍士楊鋮,來此作值夜之替!”年輕人筆挺地站立著,神情冷峻,大聲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及軍籍所屬。
看他面相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消瘦的身形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燕云部的戰(zhàn)甲穿在他身上總有些違和,這不禁讓虬髯大漢皺起了眉頭。
既來到長城,便要時刻做好與異族搏命的準備,這年輕人如此模樣,虬髯大漢很是懷疑他是否敵得過北方異族一名戰(zhàn)奴。
不過雖有疑慮,這位大統(tǒng)領卻好歹曉得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于是將手中烈酒遞了過去,豪爽地笑道:“來一口!”
年輕人愣了一刻,隨后耳邊傳來大統(tǒng)領不悅的聲音:“這是軍令!”由此方才接過酒囊硬著頭皮灌了一口,登時嗆得面紅耳赤,不住地咳嗽。
“扭扭捏捏,像個娘們兒!”虬髯大漢搖搖頭,似乎很是心疼自己的酒。
一旁有識得這年輕人的部屬輕聲告訴他,這是三月前從異族手中救下的邊民,因父母都死在了異族手中,無處可去,副統(tǒng)領看他還有些本事便將其留了下來。
“王鼻子這個狗東西都給老子挑的什么人?”虬髯大漢暗暗嘟噥,心中盤算著不如尋個機會把這小子送走算了。
“看這白白凈凈的,也算邊民?怕是身上連道疤都沒有,頂個鳥用?”這大統(tǒng)領是個直腸子,既然不喜歡便當面說了出來。年輕人也不惱,仍舊站得筆直。
長城守衛(wèi)分七部,為麒烈、楚天、秦風、燕云、昭明、衛(wèi)土與寒夜,各自鎮(zhèn)守一大隘口,這支多次王朝更迭仍屹立于此的軍隊在五州大地有著諸多傳說。同樣如今天下雖然動蕩,但屬于他們的北疆卻不受半分影響。
眼前的虬髯大漢正是燕云部大統(tǒng)領嚴沖,今日前半夜他親自當值,不想前來作替的卻是這樣一個毛頭小子。
風聲依舊,嚴沖提著自己那柄一人多高的大刀正欲離去,忽然察覺夜色中的巍峨長城下似乎有些不尋常的動靜,頓時停下了動作。
“有情況,警戒!”只聽一聲大吼,嚴沖手中已然握了一張牛角大弓,銅澆鐵鑄般堅實的臂膀張弓搭箭,一箭落向茫茫夜色中。
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夜空中,果然是北方異族獨有的嘶吼,然而此次敵方似乎不只有一名斥候,另有三道身影搶了同伴的尸體便返身逃去,速度極快。
“嗖!”眼見敵方逃走,忽聞破空之聲在耳畔響起,驚得嚴沖猛然回過頭去。只見楊鉞手中擎著一張黑皮獵弓,眼神如鷹隼般銳利,一連三箭箭無虛發(fā),將來敵盡數誅殺!
技驚四座!楊鉞僅憑三箭便讓左右同僚對自己的印象大為改觀,尤其是大統(tǒng)領嚴沖,在短暫的失神后豪邁地大笑起來:“臭小子,還真有一手,老子喜歡,哈哈哈!”
這便是長城,全憑實力說話的地方,楊鉞初次值夜便能射殺三名異族斥候,頓時為自己贏得尊重。
著人將四名異族尸首帶回后,嚴沖仔細查看了一番。這些東西形體奇異,不是牛首人身便是獅首、虎首這樣扭曲的模樣,看了令人不適。
楊鉞與這些東西有血仇,自然清楚其并非只是長成了這個模樣,而是實實在在地有著蠻野的獸性。父母親人盡數被啃噬吞吃的血腥記憶仍舊歷歷在目,對于異族,他心中只有濃濃的殺意。
“這家伙……”嚴沖凝視著一具渾身呈銀白色、除頸部一圈白色絨毛外便全然是人形的異族尸首,臉色忽然變了。他抬頭望去,只見沉重的夜色似乎與以往并無不同,只是這風……
“楊鉞!”嚴沖扭頭看了一陣后忽然沉聲喚道。
“屬下在!”年輕人連忙上前聽令。
“立刻趕往榆關告知楚天部,我軍所在雁門有白靈現身,讓他們多加小心,不見狼煙不得前往此處馳援!”
只片刻的工夫,方才那個粗獷的漢子仿佛變了一個人,那雙眼睛里是真正尸山血海中歷練出的凌厲,令人望而生畏。
“統(tǒng)領……”楊鉞雖不知當下發(fā)生了什么,可也隱隱能夠察覺嚴沖神情不對,當下便有些遲疑。
“你想抗命?”嚴沖道。
“不敢!”楊鉞低頭回答,忽然紅了眼。
“臭小子,今夜功勞雖有大把,卻還不夠我們這些老家伙分的,哪里輪的上你……”嚴沖大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快去吧,下次一起喝酒,可別再如此不堪!”
……
陽平二十九年秋,北方異族突然大舉進犯,揮師數萬強攻雁門關!沖天烽火徹底將這古老關隘化為一片塞北不夜天。
渾身黑衣的男人靜靜站立在夜色陰影中,俯瞰腳下浩浩蕩蕩的異族大軍,在其身側佇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異族男子,此人額前系有異族王室方可佩戴的白毫。
“你族被這長城阻隔了數千年,不得寸進,只有與我們合作,方能得到你們所要的土地、奴隸!”黑衣男人沉聲說道。
異族男子聞言口中好一陣咕嚕,所說并非人族語言,黑衣男人大概能夠懂得他所說的是大王如今尚未下定決心,待得各部族真正一心后,方可真正開始與他們合作。
黑衣人對此不置可否,只低聲說了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榆關乃是七大關隘中距雁門關最近的一處,由楚天部鎮(zhèn)守。趙云禮得到屬下稟告時正值深夜,這位大統(tǒng)領連戰(zhàn)袍也來不及披好便匆忙而出見到日夜兼程的楊鉞,得知了雁門關戰(zhàn)事并嚴沖不見狼煙不許任何馳援的傳信。
異族出沒無蹤,而白靈向來是大軍調動的跡象,嚴大統(tǒng)領正是因為不知敵軍意圖,故而不敢貿然向楚天部求援,一旦顧此失彼誰也無法擔待。
數日過去,狼煙升起的一剎,心急如焚的楊鉞當即來找楚天統(tǒng)領趙云禮,請求隨先鋒軍奔赴雁門關,卻意外地被拒絕了。
大營之內,趙云禮看著這個眉間仍有幾分青澀的年輕人,默默地搖頭。
“為何?”楊鉞紅著眼咬牙問道。
“你還不明白你們大統(tǒng)領所說的嗎?”趙云禮輕輕擦拭著自己那柄相伴多年的長刀:“送死這種事,我們這些老家伙去做便好,你還太年輕。他派你來,便是為了給燕云部留個火種。”
“燕云部沒有逃兵!”楊鉞強忍眼淚一字一頓地說道。
“并非逃兵,而是死去之人的期望,活著……遠比死要辛苦得多!”趙云禮如是道。
即使他們頃刻啟程,也決然無法救燕云部任何人,最后的狼煙,不過是為了不讓雁門關失陷罷了,斥候最后傳來的戰(zhàn)報是燕云部將士十不存一,而異族仍在不斷增兵。
“你們統(tǒng)領……他叫什么?”離去時趙云禮忽然向楊鉞問道。
“大人您不知?”楊鉞心灰意冷之下的答話顯得有氣無力。
趙云禮沉默片刻,低聲嘆道:“燕云部大統(tǒng)領戰(zhàn)死得太多了,新的這個……我不認得!”
率大軍開拔之際,趙云禮忽然去摸懷中那封萬里之外送來的故人絕筆。此行的兇險不言而喻,他雖已看淡生死,心中卻仍惶恐,不知死后會否見到她,該如何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