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州大地的廣闊,天下縱橫七萬里而山河壯美。東州與中州皆為富庶之所,北州苦寒、西州蒼涼,而南州,則是世人眼中實實在在的窮山惡水,蠻夷之所!
昔年太祖皇帝定鼎天下,將南州納入版圖,多年經(jīng)營使得此間雖比不上相鄰兩州的繁華,卻也改善許多。直至——王朝末路。
如今大郗王朝對天下各州的掌控大不如前,眾多勢力蠢蠢欲動,南州非是兵家必爭之地,卻不失為流民亂軍、綠林盜匪的好去處,各個山頭水道不知盤踞幾多賊人。
所謂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在這亂局之下,那窮兇極惡的自在快活,那性善純良的顛沛日久,苦不堪言。若是蒼天有眼,不知是否也應(yīng)當為此哭上一哭。
陽平十三年,天下亂象更甚。南州巍峨群山之下,遍布蜿蜒盤旋的羊腸小道,中州情形風(fēng)起云涌的當口,許多聽聞風(fēng)聲南下避禍的人家經(jīng)行此間,可算是到了強盜山匪豐收的時節(jié)。
這一日正是盛夏黃昏大雨傾盆,泥濘不堪的小路上遠遠走來一道身影,透過雨幕看去,隱隱是個身材瘦削的老和尚。
五州大地有句俗話:北地天寒不足愁,南州春雨如過冬。在這寒意透骨的春雨時節(jié),這白眉白須的老僧竟只著一件單衣便在雨中趕路,看上去除滿身雨水稍顯狼狽之外,并未受多大影響。
風(fēng)雷并起之下,老和尚忽然停步佇立于雨中,低聲呢喃道:“奇怪,何處來的這許多號哭與冤煞?”
疑惑之中,老和尚四下觀望一陣,隨后便向東面山麓走去。以這其間的距離,常人小跑尚且需要一刻左右,老和尚竟是輕身慢步,眨眼間便自此及彼,端的神妙。
“阿彌陀佛!罪過!”
不必轉(zhuǎn)過山口,滂沱大雨沖刷之下仍舊有著濃重的血腥傳來,待得老和尚借著雷光看清山后的一切時,不禁面極悲痛,合掌念一聲佛號,滿心悲憫。
在這山口隱蔽之處,赫然正是十幾條尸體被隨意拋棄在一道低矮的積水溝壑之內(nèi),盡皆血跡猶新、死不瞑目。想是白日里行路的大戶人家遇上了賊人,不幸慘遭毒手。
“我佛慈悲……”
出家人慈悲為懷,憐憫眾生,如今見此場景老和尚當即神情肅穆,不顧這四野污穢盤坐于地上,念誦超度經(jīng)文,只盼這無端冤死的許多性命能得往生,可入輪回。
大雨之中老和尚寶相莊嚴,渾身隱隱沐浴在一層淡淡的佛光之下,竟是個修行有成的得道高僧。
“奇怪!”
一段經(jīng)文誦罷,老和尚忽然皺起眉頭,目光直直投向那十幾名死者中一名體態(tài)豐腴的婦人身上。匆忙站起身來,這大師父并未在意那水溝中沖天的腥臭與污濁,徑直來到那婦人尸首旁。
此人氣息已絕,身子卻是向下蜷作一團,似乎想要護住什么東西。
“老僧冒犯了!”
老和尚知道此間有異,連忙合掌作了揖俯下身來將這具尸首翻轉(zhuǎn)過來,以手貼于其腹部,登時臉色大變。
“這該死的賊人!”老和尚縱是出家人此刻也忍不住怒聲大罵,霎時間恍如佛門持戒的金剛!
原來這婦人并非體胖,而是身懷六甲之人,其腹中有著已近十月的胎兒,若非一場大禍,該當不日便要分娩。
這意外的血禍使得全家上下無人幸免,這可憐的娘親被拋入此間時恐怕猶有生機,這才有拼命蜷縮身子,想將腹中胎兒護住的舉動。
不知是否上天感此母德,這婦人雖死,她肚中孩子卻仍有賊弱的生機,被老和尚在方才誦經(jīng)時無意間察覺。
再道一聲“得罪”后,老和尚緊閉著雙眼將婦人身上沾滿血污的衣裙盡數(shù)褪去,并指劃過其隆起的腹部。
一陣金光閃過,令人驚奇的一幕發(fā)生了,這白眉老和尚血肉之軀的指尖竟可如尖刀般銳利,輕易便將這婦人小腹剖開而不見一絲血跡!
“嗚哇——”
新生兒響亮的啼哭霎時竟蓋過了漫天雷聲轟隆,隨著那幾乎胎死腹中的孩子這一聲啼哭,漫天風(fēng)雨似乎更加猛烈地拍打山川原野。
“可憐的孩子!”
老和尚并未睜眼,卻準確地將婦人肚中胎兒取出,隨后將一旁的衣服與婦人蓋了身子,自己將那初生的嬰兒小心裹在懷中跳上山坎去。
“喝!”只聽老和尚厲喝一聲單掌拍在空處,此處山壑兩旁的泥土頓時如遭重擊垮塌下來,將十幾條尸體盡數(shù)掩埋,未幾又憑空挾取一段枯木斜插在土堆上。
“若你日后長大,希望能回到此處,拜祭你的生身父母!”
……
陽平二十九年秋,正值佳節(jié)時候,沙河鎮(zhèn)夜市十里長街之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真是好不熱鬧。
鎮(zhèn)上最大的酒樓醉仙居今日閉門謝客,全被本鎮(zhèn)長官王文遠包下,對外說是接待自己選房的表親,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那醉仙居樓上的客人,乃是南州節(jié)度使麾下的大人物。而這許多來者中,更是有著節(jié)度使大人的三子,其中謀劃必然不小。
夜色下潺潺流動的雨沙河倒映著天邊明月,水中更有著許多五彩的花燈,青石筑就的拱橋上人來人往,正有兩名年輕貌美的姑娘一同立足橋上看向那燈火闌珊的街市中。
明眼的人一早便認出這是城內(nèi)莫、周兩家的小姐,這二位身邊雖沒有隨從,但也不是隨便哪個便敢輕易去招惹的。
這兩家在城中算是望族,故而知道一些內(nèi)幕,那夜市中被許多人群星拱月一般簇擁著的,正是南州節(jié)度使大人的公子——韓佑,莫家小姐此刻正玩笑般向周家小姐笑道不知這年紀輕輕、儀表堂堂的節(jié)帥公子是否婚配。
定睛一看,那一頭的陣仗可非比尋常,王家的少主,李、趙等沙河鎮(zhèn)有名的世家公子都在其中,顯然是得了自家長輩的交待,盡力攀附于韓佑。
“怎么……你這死丫頭春心萌動了?”周家小姐有心揶揄她,頓時笑道:“那可是自小在京城長大的公子哥,怎么看得上你這鄉(xiāng)下丫頭?”
無怪她會說這話,聽說這位韓佑公子自小被養(yǎng)在京都,不久前方才回到南州,那繁華之地長成的人物,想必心氣眼光都是極高的。
莫小姐卻是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外人皆道南州是蠻夷之地,她們這些蠻人姑娘怎么便不能放肆一些?
當然周小姐自然還是向著她,心中也道似自己這個妹妹花一般的身段容貌,不會比起京都那些嬌滴滴的小姐們差了,只是節(jié)帥府未必便真的安樂,一方王侯盤踞之地,又怎能輕易入得?
只是這話不待出口,她便似乎瞧見了什么有趣的事,頓時將手一指,道是莫小姐的小跟班又來了,
“啊呀!”莫小姐順著周小姐纖纖玉指的方向望過去,頓時驚呼一聲。
只見那街市燈火之中,一名身材瘦削,著玄色衣衫的少年郎手中提著許多物什一瘸一拐地穿行其間,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們似乎便有意地避著他,十分奇怪。
少年面色白凈,五官倒還十分端正,只是身有殘疾微微佝僂著腰,眼中神光也在有意躲閃著四周人群,便莫名有些星野中麋鹿羸弱的氣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