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心思

　　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日照斜影，影影綽綽地透過窗紗，直達(dá)大理石地板。

　　太子楚崇賢在江南銷聲匿跡的消息，最終還是被有心人知曉了。

　　建安帝不知是打著什么算盤，將此事廣而告之，并且還在朝堂上宣布將任命大臣前去江南尋找太子楚崇賢。

　　這下子，整個(gè)朝堂猶如沸騰的熱水一樣，頓時(shí)炸開了。

　　太子失蹤，天子心憂，派遣大臣尋找，原本是一件非常尋常的事情，可建安帝這些年的一系列舉動(dòng)，以及朝堂上的一番驚天動(dòng)地的大變動(dòng)，有一些人從中嗅出了意味深長的味道。

　　不比一些官員的上躥下跳，混跡官場多年的老狐貍們，一個(gè)兩個(gè)面色凝重，興致缺缺，對此事一點(diǎn)也不上心。

　　下朝后，丞相顧盛淮被建安帝叫去御書房單獨(dú)面圣，這一幕落入有心人的眼里，又是有一番解釋了。

　　在丞相府專心致志練武習(xí)劍的顧文瀾，不出意外地迅速收到了這則通知。

　　“父皇也是狡猾，明明早就有了人選，偏偏拉上了姨父，分明是有意試探諸位反應(yīng)?！?p>　　著淺碧色衣裙、喬裝打扮的晉陽公主盈盈一笑，手執(zhí)黑子，放在棋盤上。

　　晉陽公主這次出來，并不是為了游山玩水，而是有重要大事與顧文瀾商量。

　　顧文瀾收起流寒劍，從紫萱手里拿過手帕，擦拭了額頭脖頸，來到石桌邊，將流寒劍擱置桌邊，聞言輕笑道：“皇上有意釣魚，愿者上鉤，表姐可有把握，從中漁利？”

　　建安帝此舉何意，顧文瀾不敢說有十足把握，卻也能揣摩一二，反正不會(huì)對楚崇賢與顧家不利。

　　晉陽公主噗嗤一笑，唇角一勾，自信道：“虛虛實(shí)實(shí)，真真假假，皇兄在江南消息全無，既然一些人把注意力放到了姨父身上，那么我們的機(jī)會(huì)顯然就……”

　　話音剛落，顧文瀾就把白子放置棋盤中，正好與晉陽公主的黑子形成對峙局勢。

　　顧文瀾說道：“不管怎么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huì)有事的?！?p>　　無論如何，太子楚崇賢對顧文瀾、晉陽公主都很好，是個(gè)貼心的兄長，只要他在一天，顧家與邵家便無后顧之憂。

　　晉陽公主表面上沒有說什么，但心里明顯是掛記著失蹤的楚崇賢。

　　“父皇將這件事宣之于眾，表面上來說，是把弟弟置于危險(xiǎn)之境，讓弟弟變成眾矢之的，但實(shí)際上，假如弟弟真的出了事，有一部分人肯定是想要將此事鬧大，從中獲取好處的。這樣一來，想要害死弟弟的，就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了。”

　　晉陽公主面容冷靜，一字一句地認(rèn)真分析道。

　　太子楚崇賢在江南失蹤，有好有壞，有人不想他回來，相對的就有人希望楚崇賢平安歸來。如此，太子楚崇賢在江南的處境，遠(yuǎn)比之前遮遮掩掩的情況下好多了。

　　好歹有人盯著，楚崇賢就不會(huì)出事，一旦出了問題，第一個(gè)死的就是他們。

　　顧文瀾想著想著，便不禁感嘆帝王心術(shù)。

　　“確實(shí)，這種情況遠(yuǎn)比我們想象中的好多了，不知表姐接下來可要怎么做？”

　　綠綺端來茶水糕點(diǎn)，天氣燥熱，寧安院雖然不至于比火爐還熱，但烈日當(dāng)空，這種感覺是真心不太妙。

　　幸好有涼亭，又有冰盆子，倒不至于過不去，周圍還有郁郁蔥蔥的大樹遮掩著，愜意舒爽多了。

　　顧文瀾抿了一口茶，只見晉陽公主緩緩說道：“父皇想讓我去江南尋找弟弟?！?p>　　此話一出，顧文瀾不出意外地瞪大眼睛，頗為不敢置信。

　　“為什么是表姐去啊？”顧文瀾有所疑慮。

　　雖然她們志謀天下，但說實(shí)在的，建安帝這種心思深沉的帝王，她們太早出風(fēng)頭，弊多于利。

　　晉陽公主的眼神瞥在周圍的青草大木上，神情冷漠，“倒也沒什么，只不過是我提了幾個(gè)關(guān)于北羅公主的處理問題，父皇就很重視我了?！?p>　　一個(gè)嗜權(quán)的君王，尤其是正處盛年的君王，他們不會(huì)允許有人和自己搶奪手中的權(quán)柄，無論是男是女。

　　建安帝早年頗受太皇太后的掣肘，新政推廣不易，軍事擴(kuò)張也小心翼翼的，外加上沁水大長公主的前車之鑒，一般來說，建安帝是不允許女子涉政的。

　　別看邵皇后很受建安帝愛重，但朝政事務(wù)，邵皇后一句話都不能說。

　　原因無他，后宮不能干政。

　　對于這一點(diǎn)，邵皇后懂，邵家懂，顧家也懂，顧文瀾更懂。

　　無緣無故的，建安帝突然讓晉陽公主跑去江南，其中透露的信息，可就太多了。

　　顧文瀾眼中似幽幽深潭，深不見底，神情莫名。

　　“那位寧寧公主，聽人說挺漂亮的，還是北羅王最寵愛的妹妹。這樣的一位公主，和親大魏，絕非善類?！?p>　　顧文瀾不想猜測建安帝背后的深意，轉(zhuǎn)而岔開話題，議論起寧寧公主了。

　　晉陽公主的眼底劃過一絲光芒，微微一笑，“不，文瀾表妹，那位公主，可是不一樣呢?！?p>　　“是嗎？”顧文瀾恰到好處地歪著頭，目露疑惑。

　　前世這位寧寧公主也來大魏和親了，然后過了三年就病死了。緊隨其后，北羅以“大魏虐待和親公主”的名義攻打大魏，建安帝派遣威武大將軍邵徹為元帥，鎮(zhèn)壓這場戰(zhàn)爭。

　　邵徹是不世出的帥才，僅僅半年的光景，北羅就全軍覆沒，王公貴族皆為俘虜，被納入大魏的版圖中了。

　　關(guān)于這位和親公主，顧文瀾沒有太多的印象，畢竟前世她最關(guān)心的還是顧家還有邵皇后太子的事情，再不濟(jì)就是邱宇杰。

　　想來想去，顧文瀾都沒有想到一絲半點(diǎn)有關(guān)寧寧公主的任何記憶。

　　“寧寧公主，與金屠查明的關(guān)系匪淺。”晉陽公主端起茶盞，似笑非笑。

　　拓拔瑤姬與金屠查明之間的貓膩，也是她費(fèi)心觀察才發(fā)覺出來的。

　　顧文瀾挑了挑眉，“此話當(dāng)真？”

　　拓拔瑤姬的身份是和親公主，金屠查明是議和使臣，二者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怎么會(huì)……

　　“反正，金屠查明很在意拓拔瑤姬。或許，我們一起去江南時(shí)，金屠查明會(huì)做些什么，也說不定。”

　　晉陽公主淡淡地解釋道。

　　顧文瀾被她話語中透露的巨大信息吃了一驚，眨了眨眼，似是震驚懷疑，“表姐，你要我陪你去……江南？”

　　天哪！她就是一個(gè)大臣之女，晉陽公主去江南起碼出師有名，不像她跟著去江南，除了添亂，還能做什么嗎？

　　護(hù)駕？她的三腳貓功夫，完全派不上用場。

　　顧文瀾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見她這般，晉陽公主戲謔道：“顧文瀾，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共謀大業(yè)嗎？怎么關(guān)鍵時(shí)刻就臨陣脫逃了？你也忒沒膽子了。就你這樣，還想彪炳史冊？開什么玩笑啊？”

　　不得不說，這記激將法，也是深深地戳中顧文瀾的內(nèi)心了。

　　顧文瀾明知晉陽公主有意激怒自己，卻還是上當(dāng)了，冷哼一聲，笑道：“我說的話，我沒有忘記。就是不知道，文瀾去江南，是皇上的意思，還是你晉陽公主的意思？”

　　兩者看似沒有區(qū)別，可仔細(xì)斟酌，其中意味南轅北轍。

　　晉陽公主深諳此道，微微一笑伸出手，說道：“顧文瀾，本公主奉皇上的旨意，將下江南找儲(chǔ)君。本公主正式邀請你，陪同我楚幼宛前去江南，尋找太子。不知顧四小姐，可愿意隨行？”

　　她說話的語氣透著一股鄭重其事的意味，不比以前說話時(shí)的端莊溫柔，這時(shí)候的晉陽公主顯然是站在上位者的高度，對顧文瀾說出這番話。

　　多年后，顧文瀾回憶這一幕時(shí)依然覺得那時(shí)候的晉陽公主縱然稚嫩，卻未來可期。

　　“顧文瀾，謹(jǐn)遵公主旨諭?！?p>　　兩手交疊，從座位上起身，額頭置中，誠心誠意地行了大禮。

　　如此，雙方的初次合作，正式達(dá)成。

　　晉陽公主與顧文瀾相視一笑。

　　……

　　晉陽公主將去江南尋找太子的消息，丞相顧盛淮與邵氏都知道了。

　　對于此事，二人的反應(yīng)不一，一個(gè)擔(dān)憂，一個(gè)好奇欣賞，又夾雜著幾分凝重。

　　當(dāng)顧文瀾親自對顧盛淮與邵氏說明她也要隨行前去時(shí)，顧盛淮第一時(shí)間就關(guān)切囑咐：“無憂，你可要小心一點(diǎn)?！?p>　　“瀾兒，你……”邵氏很想反對可瞅見顧文瀾的神色，把話咽下去了。

　　“爹娘請放心，我會(huì)好好保重，晉陽表姐那邊，我也會(huì)好好看著?！?p>　　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顧文瀾沒有說大話，卻也給了他們保證。

　　前世今生，顧盛淮與邵氏毫無保留地愛護(hù)，讓顧文瀾的心暖暖的。

　　這輩子，她不想做個(gè)乖乖女，閨閣繡花，她想要走出去，為顧家、為邵家、為邵皇后他們，爭取一條光明大道。

　　顧文樹倒無太大反應(yīng)，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妹妹，去江南要小心一點(diǎn)，防著人。”

　　“嗯。”顧文瀾點(diǎn)頭。

　　顧文亮也說了差不多的話，雖然面上一派無所謂的樣子。

　　這樣的親人，顧文瀾走時(shí)，心中始終酸澀難當(dāng)，可去江南，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