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月一個人走過鎮(zhèn)上的一條小巷,小巷里十分安靜,彰顯得她腳上的銀鈴聲異常清脆。在這樣寂靜的夜里,這清脆的銀鈴聲反倒生出了十二分的恐懼,那些孤魂野鬼都早嚇得渺無蹤影。
許家的人把鎮(zhèn)上的人保護得很好,今夜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事,鎮(zhèn)民們?nèi)阅芎ㄈ蝗雺?,毫無察覺。
“喵嗚!”
夜風里忽然傳來一聲貓叫,綺月抬起頭,屋頂?shù)慕巧希粋€仙風道骨的紫袍道人懷里抱著一只貓,正捋須看著她。
綺月一眼就認出了他——許家祖師爺許獻文,許聞風的父親,許家現(xiàn)任宗主許敬方的爺爺。印象里,這位祖師爺博學(xué)多知,通曉天文地理,所創(chuàng)術(shù)法無不彰顯出他高深的智慧與超然的品味,是以仙門中許多人笑言:“若想讓自己變得有知識、有涵養(yǎng),就去湘南紫竹林許家修仙?!痹S獻文為人也分外慈祥,從來都是笑瞇瞇地對著人,說話也格外的溫和,因著他平易近人的個性,真正認識他的仙門弟子從來都不會懼怕他。
她也只是二十多年前見了他一面而已,現(xiàn)下是第二次見到他。
“不知此術(shù)可有名?”許獻文說話間已到了她面前,手輕輕地撫摸著懷里的貓咪。
夜風吹動著綺月腳上的銀環(huán),銀環(huán)一直發(fā)出“叮鈴叮鈴”的聲響,在這樣的夜里,顯得格外的響亮。
“有名,暗夜之光。”
許獻文剛剛撫摸過貓的手又捋了捋須,點點頭:“暗夜之中生出光,叫天地也為之色變。好名!”
綺月盯著他,他一定不是來夸自己的術(shù)名起得好。果然,他語氣一轉(zhuǎn),又道:“可是至陰至邪,非仙道中人所為。”
綺月垂眉望著地上,地上也是緋色一片。在朱方城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千辛萬苦修煉成的暗夜之光,竟是極陰術(shù)法,極易招陰致邪,術(shù)法一出,隱匿在地底下的孤魂野鬼便蠢蠢欲動,破土而出,肆虐人間。
此番,她與妖魔又有何異?
這世間,終究不能容下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腳上的銀鈴似乎響得更厲害了,感受到許獻文懾人的目光之后,她抬眸。
“老朽有聽過別人說過這樣一句話,道是:昔有一公子,腳穿銀環(huán),手戴銀鏈,穿林過障,諸邪盡散。不過,就老朽所看,今日倒是有一女子,但聞鈴響,見環(huán)不見鏈,是女非男,奇也怪也!”
綺月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動了動,腳又往后退了一步。
這世上還有人記得。
她的眸子閃得厲害,塵封的往事,恍若隔世之光,一經(jīng)點亮,世界剎那荒蕪。
忽聽“喵嗚”一聲響,那貓咪從許獻文手里跳了出去,他的手里驀然間多了一道紫色拂塵。拂塵一揚,一道颶風刮起,綺月被風吹著退出十數(shù)里,須臾間就出了紫竹鎮(zhèn),不見了許獻文,只有颶風包裹著她。風穿過她的身體,緋色突然變淡,她眸光緊了緊,執(zhí)起玄簫,簫聲又起,緋色漸濃。風也變勁,像利劍一樣穿過她的身體,鮮紅色的血汩汩地從她身體里流了出來。
她直挺挺地立著,從來都不怕流血,哪怕流血流到干,也不會皺一下眉。
玄簫在風里打著轉(zhuǎn),削弱了風的同時,也耗損了自己的力道。
暗夜之光,于無光中生出光亮,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生出沖破黑暗的光,只有綺月自己知道。還有多久才能熬到天亮?她連自己能不能撐過許獻文的巽風術(shù)都不知道。
許獻文自創(chuàng)的巽風術(shù)天下聞名,仙門中沒有幾個能與之抗衡。綺月自始至終都處于被動的自救狀態(tài),根本無暇主動出擊,暗夜之光耗損了她很多靈力,許獻文只要跟她耗上一兩個時辰,她的靈力就會消耗光,只能重回那個暗夜里。一想到那個可怕的暗夜世界,她就渾身抽搐。
她的心中異常清楚,這個世界終究不會容下她。在仙門中人的心里,她一定和殷皇是同一類人,因為他們都給天下帶來了災(zāi)難。今天有許獻文來趕她走,明天就會有花乾坤來趕她,如果蘇長林知道,一定是第一個要趕她走。而她自己,也不能容忍自己為這世間帶來磨難。
她在兩個世界的邊緣苦苦掙扎著。
颶風突然戛然而止!
綺月仍然站在那里,玄簫打了一會轉(zhuǎn)之后,化成了煙影消失了。血滴滴答答地從她身上流了下來,她也不覺得疼,只是覺得茫然。
許獻文不會無緣無故地撤術(shù),他對現(xiàn)在的她一點也不寬容!
“魔尊殷皇?!?p> 她順著許獻文的聲音走去,在一片陌生的樹林里,看到了許獻文和那個黑色的身影——魔尊殷皇。貓咪一經(jīng)藏進了許獻文的衣袖里,他仍然用手捋著自己的胡須,似乎在思考著什么。過了一會,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魔尊殷皇——他又救了自己。
他到底是誰?
她已經(jīng)徹底地和殷皇緊緊地聯(lián)系在了一起。
有什么東西就要沖上腦頂,綺月很快將它壓了下去。不會的,不可能。
許獻文拂塵打了出去,殷皇的身形立即消散,又化作一團黑色煙影。但許獻文的拂塵可不是一般的拂塵,拂塵追著那黑色煙影,黑色煙影迅速地在林中穿梭著,林中長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那黑色煙影忽然間朝一個方向疾馳而去。聽得“喵嗚”一聲,許獻文已帶了他的貓咪追了上去,追出去之前回頭看了眼綺月,眼神中帶著幾分思索的意味。
魔尊殷皇一味地在前面跑著,許獻文的拂塵一直追著他打,他也不曾還手。綺月跟在他們兩個后面,許獻文已完全不再顧及她,追趕了大半夜后,她有些體力不支,加之身上有傷,只好停下,而他們兩個一會就不見了蹤影。她只身一人漫無目的地在地上走著,穿過山林,穿過江河,穿過村鎮(zhèn),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天亮之后,緋色散去,綺月撤去術(shù)法,找了處僻靜的山林,變了個小屋,拖著疲憊的身子躺在里面睡覺。為防別人發(fā)現(xiàn),打擾到自己清修,又布了個結(jié)界,這才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