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燈熄滅的瞬間，長明燈里的燈油像結(jié)界一樣將綺月封印起來，隨著鮫人的游動，滾入水底深處。夜里的河水本是黑的，越往下走，卻越是亮堂，綺月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睜著一雙眼睛看著越來越亮的水底。
漸漸的，她看見了水中光亮的來源。那是無數(shù)盞長明燈。到了水底最深處，左右羅列擺布的長明燈開出一條長長的水底隧道，她被鮫人帶著進入水底隧道。隧道的盡頭是一座水晶打造而成的水宮，就是鮫人的巢穴。
水宮非常的龐大，但通共只有三樣東西，無數(shù)的珍珠、無數(shù)的長明燈和無數(shù)女人的腿。珍珠嵌在水宮的底下，長明燈倒掛在水宮的頂上，女人的腿密密麻麻地掛在水宮的墻上，看得綺月一陣頭皮發(fā)麻。
鮫人圍著燈油里的綺月轉(zhuǎn)了數(shù)圈，眼睛時不時瞟了眼掛在墻壁上的腿，幽幽地說道：“這些腿都不適合我，不知道你的腿適不適合我?！?p> 她的聲音里沒有任何的惡意，就像是平話家常一樣，語調(diào)溫和，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的危險，但每一個字眼卻都像綿密的針一樣扎在綺月的耳膜上，聽得她腦袋越來越麻。
鮫人又自顧自地說道：“我在這里住了很多年，有上百年了吧。忘了是什么人把我?guī)У搅诉@里，只記得他們不停地榨取我的眼淚，抽取我身上的油脂，做長明燈。起初我覺得很痛，痛得想死，后來漸漸地不覺得疼了，自己也開始抽取身上的油脂做長明燈。他們很聰明，用我的油脂做的長明燈永遠都不會熄滅，你看我的水宮，上百年了，都還是這么明亮。”
鮫人轉(zhuǎn)了轉(zhuǎn)綺月的身子，讓她參觀了一遍整座水宮。但無論哪個角度，都是一樣的，一樣的珍珠，一樣的長明燈，一樣的女人的腿。來來回回地晃了幾圈后，綺月覺得有些暈，有些惡心，但又無法吐出來。
鮫人又轉(zhuǎn)到她面前，睜著一雙漂亮眼睛定定地看著她：“我不喜歡這里，我想回家。”
綺月好想說話，卻說不了。
“自從被帶到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很想回家，但是我沒有腿，無法離開這里。如果我沒有腿，卻上了岸，他們就會把我抓走，榨我的眼淚，抽我的脂；但是，如果我也像你們一樣，有一雙腿，就不會有人抓我了，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家?！?p> 綺月努力地使著勁，企圖發(fā)力讓自己沖破這束縛著她的燈油。但這燈油就像一層沒有縫隙的皮一樣，緊緊地貼著她，無論她怎么使力，都沖不出半點裂痕來。
鮫人忽然碰了一下綺月身上的燈油，她感到自己的腳可以動了，但是上半身依然不能動。她有些欣喜地蹬了蹬腳，水宮立時劇烈地抖了抖。鮫人臉色一變，手指又動了動，綺月登時便覺得雙腿被一根極細極細的絲線給綁住了，那絲線越勒越緊，漸漸地扎進了肉里，水宮里慢慢地浮出許多微紅的血水。
劇烈的痛感從腿部開始蔓延，從未有過的肉體分離的奇異感涌入她的大腦。綺月圓睜著眼睛，將全身的的靈力都聚集在雙腿上，奇怪的是，她完全無法掙脫那根細細的絲線！反觀面前的鮫人，她好像只是輕輕擺動著手指，壓根就沒使什么力。
“這是怎么回事？”
那種熟悉的窒息無力的感覺又回來了！
綺月被燈油裹住，無論她內(nèi)心如何掙扎，落在鮫人的眼里，都是一樣不變的神情。鮫人沒有看到她一點一點變大的瞳孔，更聽不見她心底的嘶吼。
“我怎么能失去我的雙腿？那還不如殺了我！”
細線毫無阻礙地穿過綺月腿上的肉，冰涼的水順著流進她的肉體，疼痛的感覺早已消失，只有深深的恥辱一次又一次地抨擊著她的大腦。那段漫長的黑暗歲月像狂風暴雨一樣席卷而來，她被暗夜鎖住，看不見日月星辰，聽不見歲月流逝，只有清醒的腦袋證明她還活著。她用盡渾身的力氣，于無物中造出了一把玄簫，于無光中生出了一絲光亮，才終于沖破了那個令她窒息的牢籠。
“我才離開那片黑暗地獄，怎么能……不，我不能失去我的腿！”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綺月仿佛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她面前一閃而過。很多年前的畫面突然在她腦海里迅速翻飛，這些黑暗的歲月里她都刻意讓自己忘了，那一瞬間記憶卻像泛濫的洪水，傾瀉而出。
腿部那種劇烈的肉體分離的痛感突然消失，面前的鮫人突然像發(fā)了瘋一樣，雙手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抓撓著。她看起來似乎很是痛苦。綺月不知道突然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見水宮里彌漫著一股黑色煙影，煙影繞在她的周身，她感到雙腿間的傷口在慢慢地愈合，一股暖流從腿部蔓延至大腦，讓她感到滿滿的安心。
鮫人還在痛苦地抓撓著，身子匍匐在地上，指尖嵌入珍珠里，滲出一絲絲殷紅的血跡。綺月看著彌漫在水宮里的黑色煙影，吃驚不已，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為何要救她，又對那鮫人做了什么。
黑色煙影，多是魔的化身。她不記得從前對哪個魔施過恩惠，這個世間也絕不會有哪個魔會被她施以恩惠。
頭頂上似乎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那聲音仿佛就在她耳邊，還泛著幾分空靈。她仍舊無法動彈，忽然間聽得“嘭”一聲巨響，水宮的頂上裂開一道口子，無數(shù)長明燈墜落，皆落在她旁邊。她的身子開始慢慢地往上浮，那黑色煙影忽然之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綺月姐姐！綺月姐姐！”
背后傳來蘇青辭的聲音，綺月此刻已不在鮫人的水宮里，身子浮在水面上，上半身仍然被困在燈油里，無法動彈。
蘇青丞兄弟已把河中的水抽得快要見底了，河兩面豎起一層又深又厚的冰墻，蘇青辭的聲音剛出來，冰墻上立刻傳出十分響亮的回音。綺月浮出水面時，蘇青辭就在她旁邊，一轉(zhuǎn)身就將她接住了。蘇青丞正在御水，見她身后似有一團黑影，剛出水面便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