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隱看到此句,皺了皺眉頭。
不僅是因為這對楹聯(lián)中有她的一個“隱”字,更是因為詞中所含意蘊極為淺顯易懂。
是何等張狂而驕縱的女子,竟能將這樣的心意堂而皇之地繡在自己的衣物上,甚至不憚旁人發(fā)現(xiàn)?
若是在禮教嚴苛的中原,這種做法就是敗壞名聲,若是傳揚出去,整個家族的名譽都可能受損。當年周隱不過是接過了陳裕卿的一把傘,都能被唐四和付姨娘揪出來大做文章,而這樣的詩句,就是把“我有私情”四個字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將這件衣物上上下下打量完畢之后,她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羅城與瀾滄相隔不遠,中間也只隔了一道劍門關(guān),這家店鋪到羅城去雇傭女工也是常有的事,想來也不需她太過注意。
她將在門外守著的丫鬟們叫進隔間里來:“這衣服太過繁瑣,還是勞煩幫我一下?!?p> ————————
陳裕卿在外間飲著大夏特有的大葉茶,忽聽得東側(cè)隔間珠簾碰撞,周隱手提著裙擺,頗為束手束腳地站在門邊。
他的眼睛在觸及那人的一瞬間亮了起來。
他一直覺得周隱不算絕色,她容貌清麗,眉眼沒有一絲多余的線條,面上留白甚多,給人一種山水墨畫般的感覺。她蕙心蘭質(zhì),每個眼神中都藏著狡黠和聰慧,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多加防備,以免哪一天也會無知無覺地中了她的計謀。
周隱不需擁有多么姣好的容顏,就可以將他的心牢牢攥住。
但是這一瞥,如驚鴻照影,如寒塘別鶴,他突然覺得以前她太不懂打扮自己。
這件黛青色羅衣配上鵝黃色百褶裙,像是照她周身的氣韻量身定做一般,華美的繡工與她清秀淡薄的容顏水乳交融,竟生出一種別樣風情來。似空谷幽蘭生于偏僻,偶然被人采擷,供在金碧玉瓶之中,自有種清麗的高貴。
丫鬟們極懂得做事,看到她素面朝天,便趁著換裝的間隙為她做了妝面。大夏國的女子善于將眼尾拉得極長,將胭脂鋪在眼底兩側(cè),顧盼神飛,明麗非凡。
接觸到陳裕卿的眼神,周隱頗為局促地拉了拉袖角。
剛才那些丫鬟為她上完妝之后,一個個僵在了原地,手腳都有些發(fā)抖。她無意中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她周隱真長得這么好看,好看到驚天地泣鬼神?
陳裕卿的反應都比她們正常些。
在周隱沒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掌柜正在打算盤的雙手也停住,一雙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呆怔地要從雙眼眶里落出來。
陳裕卿走到他面前,往柜臺上放了一張寫好的銀票。
他的手指剛剛與柜臺碰撞,發(fā)出“咚”的一小聲,掌柜的便撲通一聲跪下來,發(fā)出“咚”的一大聲。
全場人都愣住了。
那掌柜不由分說,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立刻抬起腦袋,眼神放光地望向周隱,看得她心里發(fā)怵。
一聲無比驚喜的呼喊從他嘴里發(fā)出。
“財神娘娘!”
周隱:“……”
她長得這么像財神爺嗎?
陳裕卿滿臉疑惑地望向周隱,周隱滿臉疑惑地望向陳裕卿,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咽了口唾沫,試探著向滿面虔誠的掌柜走近了一步,想要把他扶起來:“那個……我想你是認錯人了……要不咱先站起來?”
誰知她一伸手,那年紀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便以為這是天大的恩賜,狠狠地攥住了她,差點將周隱拽到他的懷里。
掌柜滿眼都是星星,幾乎要將身體貼到周隱身上:“財神娘娘,請您保佑保佑小店,為小店增增福漲漲財,日后小人多給您上香!”
周隱尷尬地腳趾頭都能在地板上摳出一個洞來,她剛想勸他撒手,就感覺被人拽住的臂膀處一股大力襲來。眼睛里放賊光的掌柜被陳裕卿一腳踹開,原因當然是他摸了周隱的手。
吳王殿下滿臉不善地擋在“財神娘娘”身前。
那掌柜“哎呦”一聲,被甩至一丈遠處,還懵懵懂懂地沉浸在發(fā)財?shù)拿缐糁小?p>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才看到那位守在“財神娘娘”跟前的男子扭頭對她說:“此人有些瘋魔,我們走。”
好不容易請來的神仙,絕對不能就讓她這么離開!
索財?shù)哪铑^一旦滋生,就連神仙他也不怕。掌柜的摸著自己磕痛的屁股墩,大喊一聲:“來人!”
此話一出,幾個手腳粗長的大漢不知從什么地方閃現(xiàn)出來,滿臉橫肉地攔住周隱和陳裕卿的去路。
店家指著他們二人,聲音嘶?。骸鞍阉麄兘o我留下!”
可是他話還沒說完,陳裕卿就一把將周隱抱了起來,飛起一腳踢開擋路的那人,沖進了瀾滄城的街道中。
她離開之前,聽到身后掌柜聲嘶力竭地喊道:“都快給我追!”
瀾滄一家小店全員出動,滿城追擊,雞飛狗跳,掀磚去瓦。陳裕卿不想暴露身份,便抱著周隱一路飛奔。
布谷集仍舊沒有散去,還有不少大夏的男女在街上行走著。他們有的被陳裕卿撞開,一臉懵懂地看清了周隱的面容,無一例外地叫了一句:“財神娘娘?”
有的人亦想渾水摸魚,于是偷偷跟在追擊的商隊中。
周隱一個頭三個大。
陳裕卿身形敏捷的閃開那群意圖撲上來抓住周隱的人,還不忘大聲質(zhì)問懷里那人:“你什么時候去了大夏當財神?”
她的臉皺成了一團麻花,在滿街喧囂中毫不客氣地回話:“我要是有那生財?shù)谋臼?,何必抱上你這么課歪脖子樹!”
好在瀾滄的道路七轉(zhuǎn)十八彎,陳裕卿的腿腳又是常人不能及的利索,兩人繞了幾條道后,就甩開了身后人群,成功躲到一條小胡同處。
陳裕卿從一旁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對周隱說:“先把你臉上的妝洗掉?!?p> 今晚這場鬧劇全是因自己而起,因此她異常聽話,洗完臉后又將頭發(fā)散了下來,再次在頭頂盤成一髻。
十五的月亮正圓,懸于中天,映照著塵世中的男女。
陳裕卿問周隱:“今晚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她苦笑著回應道:“大概……和我娘有關(guān)吧。”
“這衣服上有幾行字,”她將衣袖擺到他的面前,“聽那掌柜的意思,這件衣服是宮中貴人流落到民間的,衣上又大膽地繡上了這句詩詞,也只有深受父兄寵愛的公主才能做出這種事來?!?p> “你看街上大夏人的反應,像是都認識這位‘財神娘娘’。如果她與我長得十分相像……除了是我娘,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