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裝革履的老胡向他們走來,老遠(yuǎn)就喊:“各位,都到齊了沒有?”他的聲音洪亮,整個餐館都有回聲。
“翁師傅還沒來,還有阿亮……鬼佬差一個,還有誰?”杰克小胡點著人數(shù)。
“阿亮來了,在樓下抽煙呢!”張亮說。
“休息幾個月,規(guī)矩都忘了。說好一點,現(xiàn)在都快一點半了。守時可是一人的好品質(zhì)?。 崩虾纯幢頍o奈的搖搖頭。轉(zhuǎn)而對林原招招手說:“阿原啊,你來這邊,我先跟你聊一下?!?p> 林原心中一驚,莫非老胡真拿我開刀?身材矮小的老胡把林原帶到餐廳的另一邊,林原走在他的身后,正好可以望見他紅潤有光澤的后腦勺,一圈灰白的長發(fā)像枯草一樣,敷在上面。
他們找個偏僻的置坐下,這樣別人就聽不見他們會聊什么。這樣最好不過,免得我求他而人多尷尬。還好自己早有準(zhǔn)備,林原在腦海里快速的過一遍自己的方案。
“阿原,家里都好吧?太太兒子都好吧?”老胡笑瞇瞇的望著林原。要是往常老胡一定伸出手,握住來人,嘴里不停念叨:“好久不見,你好,你好!”由于疫情的原因,這條禮儀暫時免去了。
“都好都好!”林原忙不迭的回答。
“阿原啊,你是大師傅,所以我先找你聊。因為大家都佩服你,說你這個人不錯。我也覺得你與眾不同,是個有素質(zhì)的人?!崩虾迩迳ぷ?,繼續(xù)說道:“荷蘭政府雖說給大家補(bǔ)助基本工資的百分之九十。其實除去我?guī)湍銈兘坏母鞣N稅,算下來只有百分之六十五。剩下的都讓我添,我也承受不了。現(xiàn)在每月房租三萬歐,一分都少不了。所以呢,我與杰克商量一下,只能給你們百分之七十五。你看情況就是這樣!”
林原裝作認(rèn)真的聽著,不住點頭,但他沒有插話。他知道老胡還有重點要說。
“所以呢,我想讓你帶個頭。你作為大師傅,帶個頭表示同意。這樣其他人也有不好意思反對了。這是我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林原松了一口氣。但他覺得應(yīng)該確定一下,就說:“你們做老板的損失更大。你說的我懂,我絕對配合你。剛才我們幾個也聊了一下,大家都認(rèn)為目前多少工資沒關(guān)系,夠吃面包就行。等疫情過后,咱們同心協(xié)力,把生意做上去。”
“好,我也是這個意思。錢再多也比不了健康。要是命都沒了,掙再多錢還有什么用?我兒子,他不理解,他想……”
這時,張亮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大叫:“老板不好了!樓下打起來了?!?p> “誰呀?”
“阿亮與兔子翁?!?p> 林原與大家一道跑向窗邊,只見阿亮與兔子翁正扭打在雨中。兔子翁年近六旬,顯然落在下風(fēng)。年輕力壯的阿亮一手揪住他的衣領(lǐng),一只手揮拳打向他的嘴巴,鮮血伴隨著雨水從兔子翁的嘴角直線掛下??粗米游虛u擺不定的步伐,林原猜他今日一定喝了不少。
老胡小胡沖到樓下,大聲的呵斥幾句,他們才不情愿的分開。兔子翁一臉狼狽,血污沾滿胡須。整日油光水滑的頭發(fā)也亂糟糟的不成樣子。眾目睽睽之下被年輕一輩的欺辱,他面子上掛不住,嘴里不停的大聲咒罵阿亮。
阿亮帶著勝利的神情爬到樓上,留下老胡父子在那安慰兔子翁。
阿明向他伸出大拇指:“打得好,亮子!”
“他個死變態(tài),一次又一次的找死。早就想修理他了!”阿亮在吧臺里翻出一塊創(chuàng)可貼,讓阿凌幫他貼在被兔子翁抓傷的手臂上。
“哎呀!”張剛一拍大腿遺憾的說:“剛才一慌,忘了拍個視頻。如果再加上個爆款標(biāo)題,放在抖音上一定能火?!?p> 眾人哈哈大笑。那幾個外國佬雖然見慣了中國人愛打架,但是也想知道為何打架。這群人中,小黑哥荷蘭語最好,就隨便說個原因糊弄他們。
林原這些人是了解兔子翁的。因為他不喜歡女人,所以大家就把他當(dāng)成兔子。盡管他沒有公開承認(rèn),但在Z市已不是秘密。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可喝醉的他,總愛招惹身邊的年輕男人。他曾撩逗過林原,林原覺得搞笑,他明確向兔子翁表示自己與他道不同。
當(dāng)然,不可能每個人都像林原這般謙謙君子。譬如阿亮的反應(yīng)就是簡單粗暴,他仿佛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打他自己不會手下留情。
姍姍來遲的會議總算開始了。大家紛紛落座四周,保持距離。
老胡負(fù)責(zé)對中國員工講話,小胡杰克負(fù)責(zé)向那幾個老外員工翻譯。
“首先,我祝愿大家都能繼續(x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健康是未來的資本。雖然剛才發(fā)生了一點小插曲,但是不要影響我們大家的心情。作為你們的老板,我也多啰嗦一句。大家都是在荷蘭的同鄉(xiāng)人,應(yīng)該團(tuán)結(jié)互助,理解包容,不能讓番人看笑話。我們能做朋友就做好朋友,不能做好朋友就做好同事。如果連好同事也不能做,那么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道不同不相為謀。當(dāng)然嘍,說白了!離開這個店你們都是自由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與我們餐館無關(guān)我,但在這里不行。希望大家明白我們做老板的一片苦心!”老胡最后把目光落在阿亮與兔子翁的身上。
老胡喝幾口礦泉水,醞釀著下一段落。林原挺佩服老胡的口才,老胡曾說他們一家是書香門第。老胡說杰克的爺爺曾是溫州某個中學(xué)的校長,自己出國投奔大伯之前也曾短暫的教過書。杰克的妹妹德米如今也是一位荷蘭小學(xué)的老師。他很自豪,他說自己雖然改行做了廚房佬,可家族傳統(tǒng)沒有變,自己骨子里還是個文化人。
“這次百年不遇的疫情給我們餐館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但與生命相比這不算什么。同時也讓我們也看清了,荷蘭政府是多么的無能落后,我們偉大的祖國是多么的強(qiáng)大愛民。我希望跟我干的員工們,也能跟我一樣愛我們親愛的祖國。疫情無情人有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讓我們團(tuán)結(jié)一致,休養(yǎng)生息,重整旗鼓。個人的利益算什么?個人的得失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眼前的重點是保護(hù)自己,保護(hù)家人。計較錢財?shù)亩际巧倒?,都是蠢蛋。所以,我決定這個月繼續(xù)等待。七月份我們再迎接客人?!?p> “關(guān)于工資的問題,我是這樣安排的。政府雖說補(bǔ)助百分之九十,可實際算下來只有百分之六十五。我們的會計建議我給大家按百分之六十五。我覺得不妥,我不能讓你們吃虧,所以最后我決定,按百分之七十。大家各自承擔(dān)一點損失,相比起來,還是我們餐館損失慘重??!你們看怎樣?滿不滿意?如果不滿意一定當(dāng)面跟我說,我們可以討論商量。阿原,你是大師傅,你說呢?”
林原清清嗓子,環(huán)視一圈。他剛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大家的神情夾雜著失望,但他無可奈何。就算違心,也要把馬屁拍響。
“我沒意見。我覺得老板講得很有道理,實際情況的確是這樣。不是有句話嗎!風(fēng)雨同舟,共渡難關(guān)!”
如老胡所料,大家一聽林原這樣表態(tài),也都不好意思反對。雖然利益被侵害,心中不爽,但是誰也不想直接當(dāng)面提出來。如果一旦提出自己的不滿,就等于做好了辭職的打算。當(dāng)然你也可以選擇,指著老板的鼻子破口大罵不公,甚至刀光劍影大打出手,然后揮揮衣袖瀟灑離開,只要你能承受得住所有后果。在荷蘭華人之間,像這樣不必言說的規(guī)矩很多很多,沒有道理卻又不可或缺。
“既然大家沒有意見,我很高興……”
“老胡,我可不可以講幾句啦?”兔子翁突然打斷老胡的話。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含糊不清的問。
“好,老翁,你盡管說!”老胡伸出手,做一個請的手勢。
兔子翁身材消瘦,雙肩很寬,花白的頭發(fā)配上花白的胡須,經(jīng)常自喻不輸吳秀波。只是今天嘴角紅腫氣場全無,好似一只落水老狗。林原看著他的樣子,覺得他既可憐又可笑。
“我想講啊,這里除了老胡,我年齡最大。就算你們不歡迎,我也要講。老胡講得非常好,非常對。我舉雙手贊成!他損失這么嚴(yán)重還為我們考慮,絕對中國好老板。我對工資多么沒意見,不給我都行。我想跟老胡小胡,也跟大家講一句肺腑之言。咱們要將心比心,不能一味只占便宜,不講奉獻(xiàn)。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有些還不是什么好鳥!所以我建議老胡,要清理隊伍,保證質(zhì)量。為我們餐館的未來著想。對于那些不上進(jìn)的人,平時只會偷懶不干活的,只喝奶不喊娘的人,不如趁這個機(jī)會都給辭了吧……”
“你他媽的,陰陽怪氣地說誰?。俊卑⒘烈宦牼突鹆?。幸好林原與阿明分別按住他的肩膀。
“我又沒講你,你激動個屁?。俊蓖米游讨腊⒘翐洳贿^來。所以面露譏諷之色。
“你他媽就是個變態(tài),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輪到你指手畫腳?你個死兔子……”
“你個狗生的滿口污言穢語,沒教養(yǎng)!”
眼看又要一場龍爭虎斗。林原與阿明早已松開阿亮,他們此時,無不盼望阿亮好好再教訓(xùn)兔子翁一頓,他多嘴多舌十分討厭。
“都給我住口!”老胡狠狠的摔下杯子,啪的一聲,玻璃渣子四處飛濺。阿凌嚇得連忙跳起來,肯定是一塊小玻璃渣子飛到她的腳上,她連忙低頭查看。
“我們是過來開會的,不是來看你們耍猴的。不想好好開會就早點滾蛋?!崩虾粴獾媚樕F青,過來好久他才平復(fù)過來?!拔依虾m然不是十全十美的好老板。但是,在這個特殊時期讓我辭退工人,我良心上過不去。因此,還是那句話,稍安勿躁,等待機(jī)會。當(dāng)然啦,你們要是另謀高就我也不阻攔!我今天就說這么多,大家都散了吧!有事我再通知你們?!?p> 老胡走后,大家并沒馬上離開。幾個月沒見總想在一起多聊幾句。杰克問你們要是想唱歌,我可以把設(shè)備調(diào)起來。大家當(dāng)然高興,個個摩拳擦掌,準(zhǔn)備一展歌喉!
林原很想與阿凌再聊點什么,但礙于人多嘴雜,他根本沒有機(jī)會。只能坐在他身邊,不時的瞟她兩眼。他發(fā)個微信告訴小盈今天的結(jié)果,他感覺小盈將會表揚(yáng)他一番。但是他不在乎,只要她不喜怒無常,他就無所求了。
林原選了幾首歌,其中,有一首呂方的《朋友別哭》,這是他的拿手歌。這首歌歌詞非常樸實,曲調(diào)和歌詞渾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雖然沒有什么華麗的詞句,但每一個字都能感動你,經(jīng)典的無以加復(fù),越聽越想聽,越唱越想唱。有時候,這首歌的旋律會在林原的腦海里整天循環(huán),每一次循環(huán)都讓他的心理涌起陣陣暖意。?幾首歌下來,林原感到自己充滿活力心情舒暢。
阿明唱罷一曲,握住麥克風(fēng)狂喊:“有歌有酒有女人,才有意思嘛!這杰克也太不講究了,既然女人不給咱們玩,也沒幾把關(guān)系。酒總得給喝吧?誰去拿卡,我們要喝酒!”
林原這才發(fā)覺阿凌早已不見。剛才她唱了一首《車站》,林原覺得挺好聽的。大概是話筒轉(zhuǎn)到阿明手里,她不愿聽吧!
“原子蛋,你去拿卡!”
“為什么是我?”
“你是大師傅嘛!你不帶頭誰帶頭?”
阿明顯然對自己剛才配合老胡的行為不滿。但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事實擺在那里,難道你想怎樣?
此時,兔子翁已走。阿亮張剛還有小黑哥都附和阿明叫嚷:“大師傅,快去拿卡!大師傅,我們要喝酒!”
“Okey!無所謂,我去就我去!”林原心情高興,踩著楊坤的步伐走開了。
一般來說,那張打酒卡就躺在吧臺的第一個抽屜里的。每晚下班誰要喝酒,都可以拿去打上一杯啤酒或紅酒。林原翻找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他估計應(yīng)該在杰克身上,他環(huán)視餐廳內(nèi)沒有發(fā)現(xiàn)他。莫非在辦公室?他猜。辦公室是兩間小小的隔間,藏在迷你影院的旁邊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因為那是存放保險柜的地方,所以老胡特別交代閑人莫進(jìn)。到達(dá)那里要穿過兒童游樂園。林原剛邁進(jìn)兒童樂園就發(fā)現(xiàn),杰克與阿凌正擁坐一張三人沙發(fā)上。那張沙發(fā)本來是為了看護(hù)玩耍孩子們的父母準(zhǔn)備的,此刻兩人正抱在一起。他們沒有留意怔住的林原,只管忘情的撫摸與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