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亭外若有師長和同窗經(jīng)過，有勞屏退或告知，我打算一試引氣法?！?p> 張清和耐心交代。
小五眼中閃過一絲羨慕，連忙作揖稱是，出亭丈許靜候。
引氣法并不忌諱環(huán)境，按照傳道夫子的說法，有資質(zhì)者在運轉(zhuǎn)法門觀想引氣的那一刻，便沉浸入了內(nèi)景，除非自主中斷，否則不存在撞破打擾之說。
此處院內(nèi)人流往來雖然不頻繁，但也算過身之處，相比前身不明不白死去的起居室，這里無疑安全得多。
張清和只是憂心失了禮數(shù)，這才讓小五多加注意。
“守庸子問修行，道尊曰:玄微之妙，在得眾性；修真解道，在見神明……”
“神明者，不在常道，不得常名，不可言辯，思之則去偽，常誦則存真。敬誦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淵洞明道境天尊，太虛感應(yīng)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萬九千六百果，一果曰乾……”
這篇《天尊素問闡道神明感應(yīng)篇》是長安塾修行的基礎(chǔ)，傳說是仙人守庸子受道尊感召所創(chuàng)。
守庸子究竟是否與道尊對答過今人不得而知，不過不可否認(rèn)的是，幾千年來，整個大界之中的上層筑基法有它的一席之地。
而隨著沉入內(nèi)景，張清和卻皺起了眉頭。
他只覺得意識在深淵之中不斷往下掉，他按自己的計數(shù)習(xí)慣細(xì)數(shù)著……
十米，百米，千米，萬米……
隨著意識位置的變化，身周似乎也發(fā)生了難以言狀的變化，這和他想象之中的修行全然不同。
而在外人看來，確實另外一副場景。
陽春花開，桃李結(jié)實，鳥雀來朝。
未開的半山早櫻一息之間盛放，更甚者有枯木逢春，紫氣覆壓百余里，中心就是這書山半腰的孤亭。
一時間小五的耳邊竟也響起大道梵音，聽得他如癡如醉。
在他眼里，張清和此刻寶相端莊，氣息神圣，渾然如天人。
“啊這……這是……“在書院中當(dāng)了不下五年仆役的他驚訝開口。
“悟道，是悟道境!”此刻，被天地異象吸引而來的學(xué)子與教習(xí)驚呼出聲。
今年文院之中，竟出了個初修引氣法便沉浸到了悟道之中的天才。
但是張清和的意識卻不像這枯木逢春、紫氣東來的祥和異象這般神圣從容。
他仿佛在身處數(shù)萬丈的深淵底，詭異的囈語與怪誕的誦經(jīng)聲不斷敲打著他的神魂，外魔般的詭異言語似乎想從他的耳朵之中鉆進(jìn)去，他甚至能感覺到，這一片空間里都是不可言說的信息流，而這一片信息流，是活物!
“這是，什么鬼東西……”
張清和咬牙，他現(xiàn)在處于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這詭異的神秘沖擊著他的神魂，致使他無法抽身中斷內(nèi)景，但是好像這些外魔有始終隔著一層限制，無法對他進(jìn)行真正的侵染。
而在他掙扎的過程中，外界的異象卻愈演愈烈，他身周的仙靈之氣愈發(fā)縹緲，直至把長亭方圓十里浸染成了一處神土，連天外太浩天的大修們都感受到了長安城內(nèi)不尋常的異象。
“塾內(nèi)出了個怪才?！?p> “會是道胎嗎？”
“八九不離十，不過還存在著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p> 張清和此刻感覺自己就是那一只浮涂魚，膽敢踏足不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之中，窺視世界的真相。
他從那些呢喃中逐漸整理出一些駭人聽聞的東西，只怕說出去，任何一個修者，妨論是感應(yīng)期的小修士，還是洞虛期的大能，都會痛斥他離經(jīng)叛道，貶為邪魔。
他只能寄望于這不過是來自于外魔的干擾，是阻他修行的迷惑。
“魚兒啊魚兒，又何苦跳出水來呢？”
張清和感嘆，又隨即苦悶起來。
有時候魚不得不躍出水面，當(dāng)然是身后有大魚……在追!
不修行，他連自己是如何被殺都不知道，就算這是艘賊船，也只能上了。
他沒得選。
并且縱然是躍出水面的浮涂魚，活的一時半刻也未可知?；蛘邫C緣到了，得六月之息，完成生命本質(zhì)的蛻變。
到時候，指不定稱得上一句鯤鵬!
突然，這念頭一起，張清和就好像觸發(fā)了某種開關(guān)，神魂深處響起另外一股，不屬于這個世界與時代的，中正平和的誦經(jīng)聲，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理念與道藏。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p> 這道藏聲一起，神魂仿佛給披上了一層抵御外魔的道衣，又好像躍出水面的浮涂長出了能在外界存活的器官，得以在掙扎之余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此刻，張清和對《逍遙游》一篇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外，則是天地靈氣突然瘋狂地灌入其謫仙般的軀殼之中，仿佛在與道爭命，令旁觀的諸人心生駭然。
“他破感應(yīng)了!”有眼力深厚的學(xué)子驚呼。
小五掐著指頭盤算，這小相公自打坐運氣開始不過三刻。
三刻破感應(yīng)，一朝入道基，更有紫氣蓋壓數(shù)百里，立地仙土落人間。這是何等可怕的天資。
終于能奪回神魂的控制權(quán)，張清和毫不猶豫切斷內(nèi)景，若無意外，他甚至再不想修仙。
然而，在他睜開眼的一刻，背部卻驀然間被冷汗浸濕。
入眼處長亭上布滿粘膩的血肉與蠕動的血管，草木上長著腥臭的觸手和絨毛，整個空間割裂開來，呈現(xiàn)出怪異的血紅色。
而耳邊，正是那外魔侵蝕神魂般的聒噪雜音。
人也是怪異的，有些人身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屬于人的特質(zhì)，漆黑的眸子，鋒利的指爪……這之中只有小五，看上去還在正常人的范疇之內(nèi)。
張清和被嚇得連退幾步，卻不敢抬頭望天。
天上究竟有什么？!
他只是感受著天穹之上難以詳細(xì)捋清的詭異源頭，那是端坐于高天，不可知，不可思，不可詢的莫名存在們。
這方世界修仙，就是修的這么個玩意兒？!
他坐在地上喘起粗氣，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小五不疑有他，只當(dāng)是張清和消耗過甚，將他扶起。
張清和眼里的世界在剎那間又恢復(fù)了正常，剛剛的一切恍若幻覺。
“我叫李少白，你愿意做我的學(xué)生嗎？”
正在張清和發(fā)愣的空檔，近前處有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帶著七分征詢，三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