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驚,紛紛涌過去,不等他們到門口,奕子楓已搶先一步?jīng)_進屋里。
躺在床上的一丈青美目緊閉,面紗之外的臉色死灰,右腿褲管已經(jīng)被剪下來,剩下的勉強遮住大腿根,剪開處露出用絲布包扎過的傷口,血水還在不斷的慢慢滲出。
奕子楓轉(zhuǎn)身攔住眾人,道:“不要都進來,人多傷口容易感染,哪位兄弟身上有好的金瘡藥請跟我來。”
他因擔心一丈青這才僭越而出,眾人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他是主人,此舉合情合理沒毛病。
宋江道:“我身上還有點,是大名府湯家的藥,奕兄弟拿去試試,看能不能止住傷口?!闭f著跟進屋來,余下眾人見狀便駐足門外。
燕青從懷里也拿出一個小包,擠過去道:“奕兄弟,我這里還有一包,也拿去備用?!?p> 若說擔心,他此刻恐怕不亞于奕子楓,但是兩人擔心的心事不同,奕子楓的擔心來自于救死扶傷天經(jīng)地義的后世觀念,也可能還源于那雙海棠般的眼睛。
燕青則是感激和愧疚,與鐵槍少年動手被困時是一丈青把他救下來的,在南熏門跟官兵作戰(zhàn)又是靠她斷后,幾乎在座的所有人都欠她一個人情,然而在此之前,卻沒有任何人把她當做自己人看待。
奕子楓點頭接過他手中金創(chuàng)藥,快步走到床邊。
梅娘已經(jīng)手足無措,見奕子楓過來趕緊讓在一旁。
他隨手把自己剛穿上去的長衫又脫下來蓋在一丈青的腿上,不蓋不行,那條瓷白的大長腿在眼前晃來晃去太擾民了,他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檢查傷口。
把蓋住傷口部位的衣服扒開,原包扎做的不是太好,有點松垮,這不容易止血,于是他抬起一丈青的傷腿,用她的青索重新在傷口的上端部位繞了兩圈,再用力一勒,那血流立刻緩了許多,可惜那條青索也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雖然非常柔韌卻不易打結(jié),先前一丈青也用青索纏住止血,但兩端是塞進索套內(nèi)的,稍微一動就會松開,哪里能止住血,他只好讓梅娘拉住兩端不要松手。
宋江見奕子楓雖然眉頭緊鎖但舉止從容不迫,略一出手就立刻止血,心里暗嘆高人弟子就是不凡。
又見一丈青的傷口位置比較尷尬,他雖是很有野心的人物,但傳統(tǒng)禮法倒不逾越,非禮勿視,于是轉(zhuǎn)過身去不再觀看,心中盤算,以后如果能把這樣的人騙到自己的隊伍中來,那才叫如虎添翼。
奕子楓如此從容淡定,那是在后世的醫(yī)院里陪他外公混了一年多。
老爺子住院期間里,每天都會遇到幾百個各色病人,這其中不乏一些外科急救病人,往往有深夜來的患者,急診室里人手又不夠的情況下,他總是覺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做點好事積點德讓外公早點好,所以經(jīng)常主動打下手幫助抬抬人,做一下接診醫(yī)生的輔助工,時間久了,他又是個愛琢磨的性子,一些傷口的處理手段已經(jīng)不比新來不久的小醫(yī)生差。
解開包扎,傷口暴露出來。
咝!奕子楓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這傷口止不住血,貫穿傷啊,那一劍居然把大腿刺穿,只是前面的傷口較大,反而讓人忽略了后面的小創(chuàng)口。
前面的傷口約三寸多長,皮肉外翻,上面撒了一層黑乎乎的藥粉,雖有一定的效果,但還是不能完全止血。
那個貫穿的小傷口已被忽略,并未做任何的傷口處理,連金創(chuàng)藥都沒有敷上,這樣的話,即使傷口的上部用青索勒住,血液不再涌出,還是會不停的往下滴,難怪那包扎作用不大!
抬頭看一眼昏迷中的一丈青,內(nèi)心不由感嘆,流了這么多的血還堅持到現(xiàn)在,這姑娘是一條漢子!
“三哥,快讓人去廚房灶臺取一盆熱水來,再帶兩個瓷碗和鹽?!笔虏灰嗑彛茸訔餍÷晫ι砗蟮乃谓?。
宋江一怔,剎那間有些恍惚,奕子楓的語氣沉穩(wěn),動作凝練不亂,哪里像個弱冠書生,反而更像一個浸淫多年的醫(yī)道老手,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就生起了照辦之心,當下微一點頭,快步走到門口吩咐手下去了。
奕子楓又對梅娘道:“我來拉住止血索,您去找一根繡花針和蠶絲線,再把前屋案上的兩根供燭拿來點亮。”
梅娘早已木化,大郎這氣度和風范活脫脫老爺在世啊,不,老爺似乎也不如呢,否則當初和小姐也不會……
“梅姐?”奕子楓見她發(fā)怔,喚了一聲。
“???好的好的,奴家這就去取?!泵纺镆幌虑逍堰^來,梅姐什么的隨他叫吧,轉(zhuǎn)身便去,根本不問取這些東西是做什么用的,大郎是現(xiàn)在在她心目中已不再是孩子的形象了,總之讓她去拿那就必然有用。
奕子楓手指搭在一丈青的手腕上,脈搏雖弱但頻率還算正常,這是流血過多的失血性休克,及時止住應該不會失去性命。
方才從燕青的口中得知她的武功十分高強,那體質(zhì)估計也屬于小強級別的,心里頓時又放心不少。
水盆碗鹽和繡花針絲線都找來了,奕子楓看著繡花針又犯了愁,直針不好使啊,他想把針弄成弧形的,這樣更方便縫合。
“三哥,你的手勁大些,能把這繡花針弄彎一點嗎?”奕子楓拿著繡花針問宋江。
宋江看著那根幾乎湊到他鼻尖的繡花針,臉上肌肉不由抽搐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弄彎作甚?”
“我把她傷口縫上?!鞭茸訔鞯?。
“什……什么,用線縫肉?”宋江覺得匪夷所思,腦中自己腦補了畫面,一個書生燭光之下拿著一根繡花針在縫血淋淋的刀口……那個書生還一臉的淡定。
什么時候書生都開始搶屠夫的職業(yè)了?
“正是,快點,再遲一丈青妹子就挨不過去了?!?p> 宋江頓時驚醒過來,轉(zhuǎn)身對門外道:“哪位兄弟手勁大,過來幫個忙?!斌w力活不是他的強項,他最擅長的是腹黑,這一點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燕青應聲而出,他一直都用心在觀察屋內(nèi)的情況,剛才里面二人的對話,他早已聽得清清楚楚。
繡花針擔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大拇指用力往下一按,啪的一聲,繡花針居然斷了!
“糟糕!”奕子楓脫口而出。
燕青臉色頓變,古人對鬼神之測還是比較敬畏的,一丈青勢危,繡花針斷……難不成預示著一丈青要不行了?
“奕兄弟,怎么……?”燕青聲音微顫。
“唉,我忘了古代繡花針材質(zhì)不行,含碳量高的跟生鐵似的,小乙哥,你手勁再輕點!”奕子楓懊惱道,回頭又對梅娘道:“梅姨,可有針了,再取一枚來?!?p> 天爺!燕青哭笑不得,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這奕兄弟說話咋就……咋就鬼神莫測呢?!想到他本就神仙人物的弟子,這般說話倒也沒錯的,只是不知他說的含碳量太高到底是啥意思,想來也是仙家術(shù)語。
梅娘又取出一枚繡花針,燕青伸手就要拿過捏彎,奕子楓道聲且慢,把針拿過來用布頭包著放在燭火上烤,燭火的外焰約七八百度,眼見針體就暗紅了,看見旁邊有張黃紙,正是梅娘先前收藏他練字的紙。
“梅姐,把那紙拿過我包一下,等會捏彎時燙手?!?p> 梅娘一看,有些肉疼,那可都是大郎的墨寶。
燕青已經(jīng)等不及了,伸手把針搶過來道:“哪用那樣費事,這點熱無妨?!闭f話間手指微微用力,針瞬間彎了,一縷輕煙,肉香傳來,燕青卻渾然不覺。
奕子楓心中對他又高看幾分,燕青果然性情中人,雖說他身具武功,可武功再高還能有溫度高?
他這般做法恐怕多少還有負疚的心理在作怪。
針的彎度略嫌不夠,但也比直的好用太多,溫水化鹽,用一小塊白疊布蘸水洗凈傷口,繡花針穿上鹽水浸泡后的蠶絲線,這時候大學時一個月皮雕手工藝課的優(yōu)勢就展現(xiàn)出來了。
梅娘拉住青索的雙手不住的顫抖,幸虧青索彈性好,不然那條傷腿都會被抖的顫動,宋江雙手各舉著一根牛油蠟燭,下意識的咽了一口唾沫,卻發(fā)現(xiàn)早已口干舌燥。
燭火下,有個小書生很認真的在一條雪白的腿上操著皮肉……活。
縫好的傷口已不再流血,傷口縫合的很漂亮,整齊的針腳,在后世通常用五六針就可以搞定的硬被他縫了十二針,沒辦法,縫上癮之后根本停不下來,再說了多縫幾針傷口愈合的也快些不是?
貫通的小傷口雖然不長,但縫起來相當?shù)牟豁樖?,撅著腚擰著腰縫了五針之后,奕子楓的老腰都快要累斷,血終于止住了,兩面?zhèn)谕繚M了傷藥后再裹起來,一丈青雖沒有蘇醒,但呼吸漸漸的平穩(wěn)下來。
宋江深深的陷入沉思,他對自己先前的想法產(chǎn)生了動搖。
這個書生到底是拉進梁山還是放手呢?能讓自己都產(chǎn)生驚畏的人不易控制,萬一駕馭不住豈不是引狼入室!
一時間心里患得患失,難以取舍。
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里出現(xiàn)了一些騷動,有人進了院門沉聲道:“三郎哥哥呢,有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