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牛的到來,梅姨晚上多加了兩道菜,韭菜炒雞子,又煮了一只兩歲的公雞仔。
桌上沒有豬肉讓奕子楓一臉的失望,這小雞沒有醬油沒有辣椒不說,吃著還塞牙又不入味,要不是看到黑牛把他的那一份吃的狼吐虎咽,他都懷疑梅姨的廚藝是不是跟王鐵匠學(xué)的。
記憶中朱仙鎮(zhèn)上的王鐵匠做菜只會放鹽……
宋人分餐制,他把自己的一份切了大半給黑牛,隨意的夾了些韭菜裹腹。
家里的飲食習(xí)慣得改,不然白瞎了這滿世界原生態(tài)的食材。
飯后黑牛拿著少東家給的一串錢合不攏嘴。
沒打斷胳膊平得一串錢,少東家真是大好人,以后少東家讓俺往東絕不往西,讓俺打狗絕不攆雞,只聽少東家的,俺爹說也不行,至于俺娘說的……俺問問少東家,他說聽我就聽,少東家是讀書人知禮,肯定會讓俺聽俺娘的!
傻大個拎著那串錢,心里耍著自己的小聰明,歡天喜地的趕緊走了,家里攢一個月也不過兩串,我?guī)蜕贃|家打倒兩個人就能得到,爹娘肯定高興,唉,要是天天有人跟少東家打架那該多好!我天天去幫打架,這樣豈不是很快就有好多錢了。
黑牛家住在村南頭,快到家時,遠遠看見二九叔背著手往這邊走來,應(yīng)該是回家,他心中高興,覺得二九叔是他的貴人,邊站在道旁等他,走近后上前就使了一個大禮,恭敬的道:“二九叔,多謝了!”
二九叔一怔:“黑牛,你謝我作甚?”
黑牛道:“謝二九叔告訴我有人跟少東家打架啊,我去打跑了兩個,少東家還賞了我錢呢!”
“我啥時告訴你了?”二九叔莫名其妙。
黑牛憨笑道:“二九叔健忘了,一個多時辰前在地頭上你對我說有人跟少東家要打架的,嘿嘿,二九叔是不是要做好事不留名?我已經(jīng)跟少東家說過了,是二九叔報信的。”
少東家?哦,是奕家那個書呆子啊,誰要跟他打架?就他那個身板動起手來還不被人打的爹娘都不認識……二九叔腦中想起那個書呆子是誰了。
今天他是在地頭看到了黑牛,可他連招呼都沒跟這小子打過,這傻小子自己在發(fā)癔癥吧。
“黑牛就是黑牛,腦袋也像牛,你記錯了!”二九叔搖搖頭背手而去。
黑牛憨厚,看著他的背影傻笑,心里早已一千遍贊了,我都說少爺知道了他還不愿承認,二九叔真傻,要是自己就做不到,做了好事……全村人知道才好!
等二九叔背影遠了,這才快步向家奔去。
奕子楓添了點麻油,把書屋里油燈點亮。
宋時尋常人家點燈多用麻油或者豬油,此麻油非彼麻油,不是芝麻油,更應(yīng)該稱之為麻籽油。
麻籽油雖然不貴,奕家又有些閑錢,但也舍不得每屋都點一盞油燈,奕子楓被這個身體的習(xí)慣性支配著坐下來看書,梅娘順便在旁借著燈光做點針線。
老爺在的時候,那時候梅娘就抱著大郎在一邊陪著,所謂近朱者赤,梅娘整日聽著詩詞,嗅著書香,對于詩詞書畫的見識日漸增長,早已不是一般女子的見地。
大郎的字是用不著擔(dān)心了,不知道詩詞文章上還能進步多少,若是再進一步,怕就能追上老爺,也不知他為啥不肯把那些好的文章拿到舍館給夫子,待會兒找個由頭問問。
奕子楓感覺這個身體的毛筆字寫的還是不錯的,放在他那個世界就是一流書法大家。
腦中殘留的書法記憶加上這個身體長期書法鍛煉出來的肌肉記憶,他想了想,便鋪開一張黃紙,試著駕馭這個身體的書法之道。
梅娘笑著看他這一篇字的開頭:“大郎準(zhǔn)備把這一篇送給夫子嗎?”
奕子楓剛寫出感覺,隨意地點點頭。
梅娘接著往下看去,等到這一篇字寫到了尾聲,忍不住又道:“咦,那為啥字越寫越好看呢?你這篇還給不給夫子了?”
奕子楓一愣,才看出這篇字開頭和結(jié)尾的質(zhì)量簡直判若云泥。
他把字跡從頭到底又端詳了一遍,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個身體的駕馭之快和契合完美度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孤芳自賞的自戀一會,到底這個身體是個少年本性,有本事不顯擺心癢難受,又寫完一張后把筆一丟:“奶奶的,不裝了,哥攤牌了,明天就去舍館抽耳光去!”
“抽誰呢?”
“群抽!”
說著,也不管梅娘聽不聽得懂,換了一張紙,趁著興頭未減繼續(xù)寫下去。
梅娘想問問群抽是啥意思,又想問問他以前為啥要送出兩份功課,看他寫的認真,不敢打擾,低頭繼續(xù)做自己的針線。
寫著寫著燈花一爆,奕子楓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在上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臨摹過一段時間趙孟頫的字,用這個身體的記憶來書寫他的字會是什么樣的效果?
心中回憶臨摹過趙孟頫的幾個帖子,筆走龍蛇,開頭幾行字還略顯生澀,接下去越寫越順暢,轉(zhuǎn)眼間一篇七八分神似趙孟頫的帖子便大功告成。
隨口對著筆尖吹了口氣,轉(zhuǎn)臉對梅娘道:“您看我這篇字寫的咋樣?”
沒想到這個身體寫字和打架區(qū)別很大,打架的時候一拳出去,明明可以感覺到能打到對方,偏偏就慢了半分,這是身體缺乏鍛煉,力量和速度都跟不上的原因。
寫字的時候恰恰相反,以前寫到基本功不夠之處落筆會下意識慢一些,可現(xiàn)在這方面游刃有余,揮毫之間運筆的速度會超越自己的意識,所以開頭幾個字寫的生澀,略一注意后面就流暢了。
梅娘呆呆的看著那張紙,仿佛沒有聽到他說話。
“咋了?”
“大郎這……這臨的是誰的帖子?”梅娘聲音里有些小激動。
“趙孟……照夢里的帖子寫的?!卑ミ衔胰ィ?p> 一不小心趙孟頫三個字差點隨口而出,楷書四大家之一啊,元初大神級人物,這時候說出來怎么解釋?
還是撒了個謊吧,到了大宋還沒一天自己說多少謊了?這毛病還改不改?
梅娘沒有懷疑,她已見怪不怪,腦子里都能住進一個小人,這世界還有什么不可能。
“這字已經(jīng)能自成一家,大郎……”梅娘的話已經(jīng)有了抖音。
“不行,還有些生疏?!鞭茸訔髦t虛,心里卻在得意,這手趙體比他原先好了不知多少倍,稍加練習(xí)神似到九分完全沒壓力。
“不,這么好的字能在你夢里出現(xiàn),一定不是凡帖,官家如今也以字取科,就憑這手字,你的科舉就得了九成!這是你腦中那小人兒奕子楓給你的?”
“您能不能不加那個小人兒三個字,跟罵人似的,以后你叫他子楓,叫我大郎好了?!?p> “好好,依你,你快說是不是子楓給你的帖子?”
“除了他還能有誰?”
“天哪,這種能開宗立派的字也只有天上的文曲星才能做的,怪不得子楓從仙界而來,不行,我得給他燒炷香去。”
“他又沒死,給他燒什么香啊?”
“要不奴家給他立個生祠牌位?”
“你是生怕仙界不知道他偷偷跑到這里,他都說是過來躲難的,立個牌位天天去燒香,那邊想不知道他在哪都難。”
唉,哥這謊撒的!仙界都扯上了,算是彌天大謊嗎?
果然人不能撒謊,否則一個謊言要用無數(shù)個謊言來圓。
“那倒也是,這怎么好呢……哎呀!”梅娘忽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奕子楓道:“看奴家笨的,他是你的后世,這豈不是說你就是文曲星下凡?”
她一把捂著胸口,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手中的針線掉在地上也沒感覺到。
奕子楓發(fā)現(xiàn)她拋開假裝彪悍的外殼,其實就是個呆萌的小女子。
梅娘忽然拉住他的手,帶著近似哭腔的道:“你叫我梅姨吧,這樣我還能覺得你是我的大郎,你要是叫您您的,我都不知道你會是誰的了?!?p> ……
“不行,最多叫姐,不能再升了,否則子楓受不了就跑了。”奕子楓覺得自己怎么都開不了口叫她姨,就拿出后世來做擋箭牌。
“你!他是他,你是你,怎么可以混成一談?!”梅娘一臉羞惱。
“你不是說他就是我嗎?”
“那他就更應(yīng)該跟著你叫姨!”梅娘一點都不笨。
“這樣他沒準(zhǔn)就要走了……”
“要走了?”梅娘有點遲疑。
“嗯,他說他走了以后去找我的一個長輩回來,還在我腦子里,你咋稱呼我呢?”
……梅娘腦子顯然死機了。
“我不管,這事休得再提,你愛您、您的稱呼隨你,總之叫姐就是不行,你溫書吧,我回去了!”情急之下,連自稱奴家也忘了,直接說出了我。
梅娘匆匆的走了,奕子楓推開窗戶透口氣,古代人的思想真固執(zhí),擱在他那個世界,別說喊姐,人家恨不得讓你叫妹妹,看來這思想工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窗外星光燦爛萬籟俱靜,空氣微涼散著清香,偶爾一陣蛙鳴突起讓夜色少了一些孤寂,隨即又漸漸的銷聲匿跡讓黑色多了些空靈。
大宋的空氣應(yīng)該比美國香甜吧,假如不是一個白天過的跌宕起伏,出人意料,他覺得這就是世外桃源。
明天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樣日子……
明天是上學(xué)的日子!奕子楓很糾結(jié)的想到了這個答案。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十年……哥讀了十六年,腦袋大的都想讀鐵窗,咋又讀回來了呢?
想到自己一個大叔擠在一群小屁孩中跟著夫子搖頭晃腦,他都想找塊豆腐撞死。
大叔?竟然忘了這個身體還是個小鮮肉,這一天忙的,剛才怎么沒有從梅娘那里要個鏡子看看自己。
改天吧,反正這張臉又跑不掉。
關(guān)上窗戶,他準(zhǔn)備再寫幾篇字睡覺,明天迎接新的挑戰(zhàn)。
轉(zhuǎn)過身,書桌前,一個老道士正皺著眉頭看他先前寫的那些字,紫巾葛衣,古劍白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