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大當(dāng)家的決心
卓云被丫頭們伺候著洗了臉，又喝了醒酒湯，很快就醉意盡去了，此刻她正換了家常的衣服，歪靠在榻上享受貼身侍女的推拿。
穿了大半日的男裝，那厚重的盔甲都快把人肩膀壓垮了，還替馬騰擋了那許多的酒，現(xiàn)在真是渾身難受。
不過，正好借著醉酒留在了都護府里，這點小小的心愿還是自己借酒裝瘋耍了賴才得逞的，卓云暗笑。
這么些年了，自從阿諾姐姐母子被害，馬騰就不再踏足將軍府，而是宿在這都護府衙門，真正的家不會卻把辦公事的地方當(dāng)成了家。
卓云明白，馬騰表面冷硬，其實他就是不敢回將軍府，怕睹物思人，畢竟那里曾經(jīng)是阿諾姐姐一手布置，處處都有她的影子，馬騰難免觸景傷情。
因此，這些年她每來涼州城，就被安排住在將軍府里，而馬騰自己則一步也不肯踏進。
眾人不明白，只當(dāng)是馬騰為了男女大防而避嫌，只有卓云知道，他不單單只為避嫌，更重要的卻是怕極了懷念，或者還有自責(zé)和怨恨吧？自責(zé)沒有保護好妻兒，怨恨那些始作俑者。
盡管馬騰嘴上從來不說，但卓云太清楚他的性子了，想起當(dāng)年親眼目睹過他們夫婦的恩愛，卓云就斷定，馬騰對失去妻兒的仇恨并不是他表面上那樣的無動于衷，否則也不會與烏嶺聯(lián)手幾年來從不間斷的查證了。
或許馬騰的內(nèi)心痛苦只有自己最明白了。
卓云輕輕嘆了口氣。
就聽正在替她捏肩的侍女梅兒問道：“大當(dāng)家，您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卓云苦笑一下道：“沒有，我只是想起一些事?！?p> 另一個侍女竹兒“嘿”地輕笑一聲：“咱們大當(dāng)家是替別人嘆的氣?！?p> “就你猴精！”卓云伸手戳了下竹兒的額頭道：“這里可是都護府，說話小心落了是非?！?p> 竹兒無畏道：“那怕什么，這么多年誰不知道您和大將軍交好，什么時候您成了將軍夫人那才是眾望所歸，我們都等著您的改口賞銀呢！”
一說到這個，卓云就頹靡起來。
是?。∵@么多年了，她身邊愛慕者如云，可是卻從未有哪一個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只因為心里面早已被占領(lǐng)，從情竇初開到現(xiàn)在，十年了，她始終在等，等他愿意接納的一天。
可是，不論阿諾姐姐在的時候，還是她逝去的這些年里，馬騰還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態(tài)度，他把自己包裹在堅實的壁壘里，從不往外邁一步，也不許別人走近一步，就像個畫地成牢的自我囚禁徒。
“竹兒，再不要說這話，免得讓人聽見了笑話?！弊吭茙е稽c輕愁囑咐道。
“知道了?！敝駜河U著卓云的臉色低聲答應(yīng)。
大當(dāng)家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稚嫩的小女孩，她執(zhí)掌烏嶺以來殺伐果決、雷厲風(fēng)行，已經(jīng)是震懾十八寨令眾人拜服的新一代大頭領(lǐng)。
只是，原來跟隨著她的八個侍婢都先后成家，就連自己和梅兒都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大當(dāng)家卻還形單影只，讓她們這幾個從小陪著她長大的人時時心疼不已。
她們怎能不懂大當(dāng)家的心思，只是馬騰雖為大將軍卻心腸冰冷、不解風(fēng)情，就怕他最終會辜負(fù)了大當(dāng)家的一片癡情??！
梅兒善解人意，是卓云最為信任的侍婢，她使了個眼色讓竹兒退下，只有自己和卓云兩個人時才微笑道：“其實，小姐你若想達成心愿也不是沒有辦法?！?p> 沒有外人時，她還是比較習(xí)慣舊日里對卓云的稱呼。
卓云欣慰道：“自小的主仆，也就你能明白我了。我只是不屑用那些手段，就想要他一個心甘情愿罷了，畢竟不是十來歲任由荒唐的年紀(jì)了?！?p> 梅兒低笑，主仆倆又想起那年馬騰在烏嶺養(yǎng)傷時，卓云盛況空前的及笄禮來。
當(dāng)年為了留住馬騰，就是梅兒陪著卓云胡鬧，設(shè)計了一出木已成舟的計謀引馬騰入局，但最終卻因種種變故而成了一場鬧劇，還把馬騰嚇得第二天就落荒而逃。
多年前的事，現(xiàn)在回想還是存有幾分尷尬，梅兒忍著笑道：“小姐，此一時彼一時。你也知道馬將軍他是怎樣的性子，如果你不主動一些，恐怕再過一個十年他還是把你當(dāng)妹妹，難道你真的要陪他蹉跎下去？我看這次就是個機會?！?p> “怎么說？”牽涉到自己感情的事卓云總會失去精明和睿智。
梅兒緩緩打量了這個房間一周，盯住卓云笑道：“小姐你看，這次你不是住到都護府了嗎，與馬將軍可是近鄰呢！”
卓云聰穎，恍然道：“近水樓臺先得月？”
“就是這個道理?！泵穬狐c頭：“小姐不要忘了還有一句話，叫做日久生情?！?p> 卓云難得含羞，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道：“我本指望著他能自己走過來，但還是得用我最不想用的方法去接近，你說這算怎么回事？”
梅兒用長姐般的口氣安慰道：“在感情面前哪有誰接近誰的說法，只有愿不愿意接納、珍不珍惜彼此罷了，小姐你這次可千萬不能再猶豫了?！?p> 卓云又恢復(fù)了她烏嶺大頭領(lǐng)說一不二的氣勢，瞇著眼決然道：“你說得對，過去我總顧忌著和阿諾姐姐的情誼，始終下不了決心，但即便守孝也只不過三年，他也該走出那段陰霾了?！?p> 梅兒輕輕點頭笑道：“小姐說的是，早該如此了?！?p> 主仆二人剛剛說完，竹兒就進來稟報，說是孫校尉和查校尉來訪。
卓云和查干、孫冒二人是熟識的，聞言便讓請進房里敘話。
查干和孫冒都是屬于沉不住氣的人，一進門見過禮之后，就咋咋呼呼著把馬騰留了一個小奸細(xì)的事說與卓云，末了還不忘苦著臉央求卓云去勸說馬騰。
卓云含笑靜靜聽二人說完，悠然道：“那個孩子我知道啊，看著還挺機靈的樣子！”
查干急道：“卓大當(dāng)家，您知道他是胡商會的人還這么淡定，莫非忘了將軍他被那個小孩子刺傷的事？”
卓云還是無所謂的表情，篤定道：“今日我陪將軍去胡商會，你們以為是什么原因？就是要去看看那賽吉到底在搞什么陰謀詭計。
這幾年來胡商會并不安份，這次還打發(fā)人三番四次的邀請將軍去赴宴，之后又強塞一個人到將軍身邊，顯然是有所圖謀的。
但以將軍的睿智，你們覺得他看不透嗎？既然他要留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們又何必急躁？”
孫冒遲疑道：“大當(dāng)家是說，將軍是在誘敵深入？”
卓云搖搖頭笑道：“這我哪里知道呢？你們將軍的心長在他自己的身上，到底怎么想外人又怎么會明白。靜觀其變吧！”
孫冒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著不吭聲了。
查干卻不贊同道：“大當(dāng)家的什么時候還賣起關(guān)子來了，咱們將軍的心思您若不知道，這世上還有誰能明白他？我和孫校尉來請您幫忙，就是怕將軍他再受傷害。如果連您都甩手不管了，那我們將軍的后半生幸福可要怎么辦？”
查干這話說的直白，偏巧又能逗人一笑。
卓云心里暗暗覺得受用，但面上現(xiàn)出無奈道：“查校尉這是替你家將軍耍上無賴了么，將軍后半生的幸福干我何事？”
查干“咦”的驚訝道：“大當(dāng)家的，我等弟兄可都拿您當(dāng)準(zhǔn)主母來看待，將軍喪了夫人這些年我們沒見他對誰親近過，唯有對大當(dāng)家您一直信賴，所以，您若不肯嫁給我們將軍，還能忍心看他繼續(xù)孤家寡人下去嗎？”
卓云扶額無語，這軍中之人就是耿直得讓你招架不住，但不得不承認(rèn)他又說的頗有道理。
馬騰身邊的確沒有任何鶯鶯燕燕，清一色都是男性，就連隨身伺候起居飲食的都是小廝或者親衛(wèi)。
聽說幾年來不斷有人想要為他做媒續(xù)弦，但無一例外都被婉言謝絕了，他是有意的拒絕異性接近，而唯有對自己是不同的。
卓云一年中總有幾次要來涼州城探視馬騰，每次都得到了他的親自接待，還在與都護府隔著兩條街的將軍府里專門為她準(zhǔn)備了一個院落供其居住，除了不肯同府而居，馬騰待卓云可謂關(guān)愛備至了。
這樣的待遇，在外人眼里難免就有誤解了，或許馬騰并沒有意識到，但他身邊就如同查干一樣想法的人恐怕不在少數(shù)吧？
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愁。
卓云聽了查干說的話，半是欣慰半是苦笑道：“查校尉你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些話在這個屋子里說說也就罷了，切莫再信口胡說了，若讓將軍知道你必會遭到一頓斥責(zé)，而我和將軍之間勢必尷尬，以后還要怎么相處下去？將軍那里我可以去看看，但他聽不聽我的可就不一定了，你明白嗎？”
查干自知失言，忙向卓云請罪，抱拳道：“大當(dāng)家思慮周全，是我說話冒失了，但將軍的事您千萬放在心上，莫要讓奸人有機可趁傷了將軍?！?p> 卓云擺擺手：“你也是關(guān)心則亂，沒事了就請二位自便吧，我遲些去找將軍說說看?！?p> 孫冒和查干起身，向卓云抱一抱拳退了出去。
走出很遠(yuǎn)孫冒捅了一下查干，眨眼道：“你小子什么時候那么冒失了，說，是不是故意的？”
查干朝后望了一眼，突地哈哈笑了起來，拍著孫冒的肩道：“怎么說咱也是將軍麾下四大校尉之一，魯莽之事、冒失之言哪能不過腦子就脫口而出？”
說著收起笑臉正色道：“夫人走了有七年了吧？將軍始終不娶，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我看著揪心。將軍對我有大恩，眼看著那烏嶺的卓大當(dāng)家對將軍情根深種，他卻對人家無動于衷，我這是在幫忙。”
孫冒看著如此感性的查干，仿佛不認(rèn)識似的打量著他，點頭道：“看不出來你還有這份心?。空f的不錯，那卓大當(dāng)家長得花容月貌，況且手上還有烏嶺十八寨那么大的一支勢力，嫁給咱們將軍真是西涼軍莫大的助力，再般配不過了，這件事你若辦成，我孫冒代表西涼軍十萬兄弟感激你?！?p> 說完還深深給查干作了一個長揖。
查干伸腳尖踢了下孫冒的手肘，沒好氣道：“你得了吧，我是真心為將軍的終身打算，你倒好這么早就盤算起人家的嫁妝了。
還有啊，那卓大當(dāng)家長得花容月貌是不假，還武藝高強呢！你小子往后可不許賊眉鼠眼偷看了，那是將來的將軍夫人，小心她挖了你的雙眼?！?p> 孫冒急忙上來捂查干的嘴，連連告饒道：“我的爺爺，你就閉上這張臭嘴吧！你損我也就罷了，若讓那兩位知道可就當(dāng)真了，到時候我得吃不了兜著?！?p> 查干哈哈大笑，一邊躲著孫冒一邊嚷嚷：“那你怎么一直不成親娶媳婦？若要我閉嘴趕緊娶房媳婦兒回家，兄弟們就不拿這事笑話你了......”
孫冒追著去打查干，兩個人拳來腳往打鬧著往前院去了……
從游廊一側(cè)緩緩閃出一個人來，卻正是走召。
原來那假扮侍衛(wèi)的女子竟是烏嶺大當(dāng)家，一介女流能夠執(zhí)掌偌大的一片地界，該有多么不俗的能力？走召無法想象。
剛剛無意之中聽到了查干和孫冒的話，此刻他的內(nèi)心里對卓云敬佩之余，還有就是微微的敵意。
自從在商會筵席上初次見到卓云，看破她是女兒身之后，走召就對其存了敵意。
也許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但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拿卓云和早逝的母親做比較，不論是二者的長相還是與父親的親疏程度，直到聽說了卓云的身份，又開始比較她和母親的能力、或者說是勢力。
種種無意識的對比后，走召悲哀地發(fā)現(xiàn)，那烏嶺大當(dāng)家處處勝過自己那苦命的母親，這就令他異常感覺到了危機。
“莫非父親真的有意要娶新夫人，悲催的自己就要遭遇后娘了？”
這種危機讓走召心驚，硬是駭?shù)盟背鲆簧砗箒怼?p> “不行！堅決不可以！”走召咬牙暗忖。
他必須阻止這件可怕的事情發(fā)生，父親如果再娶，那豈不是就意味著他要從此忘了母親，而自己又將要置身何處？
走召不敢想，更不愿意像孫冒他們說的那樣去衡量卓云嫁給父親的利益，他就想替母親守護那份感情，不讓任何人奪走屬于她和自己的家。
打定主意，走召腦子里急速想著對策，信步往游廊那段慢慢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