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花都最受矚目的梵音坊,規(guī)矩極怪,對客人身份要求極其嚴格不說還少有開門待客之日。這所謂極樂之宴,便是梵音坊的主人玲瓏天一時興起辦的宴會,但凡是要舉行極樂之宴,梵音坊不管三教九流一律招待。因此,方一傳出極樂之宴將要于今晚開宴的消息,整個不夜花都如同掉進了水滴的油鍋。
不到晌午,梵音坊月湖外的矮墻上就站滿了人,不止是女霜人還有中陸其它地界的人摻雜其中,儼然一派萬國會的氣像。而這些人都是為了一睹能與不夜花都并列的游女玲瓏天的傾世容顏。
人群的最前方,傲然挺立著一位身穿寬袍的高大女霜青年。他的長袍極寬松,胸口處露出大片白皙硬朗的肌肉,巴掌寬的腰帶隨意在腰上扎了一個結。赤腳披發(fā),站著如同一桿長槍。
那青年穿著隨意,身邊跟著一個黑衣小廝,低著頭站著離他兩步遠的地方。雖然小廝看上去卑微恭敬,但是其身上不斷涌動的氣勢卻霸道地隔開了人群,盡管這矮墻之上皆是摩肩擦踵,偏偏青年站著的兩步之地無人敢靠近。
青年雖然也是等待梵音坊開門的一員,但是臉上卻滿是傲然之色,仿佛是年輕的帝王巡視領地一般,全不把任何同行之人放在眼中,只是瞇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梵音坊。
他站著,一動不動,直等到了夕陽西下,一聲煙花爆炸的聲音破空。眾人都被巨大的煙火聲奪去了注意,卻不想月湖里的湖水也沸騰來,大片的蒸汽氤氳,水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染成了金黃。那些養(yǎng)在湖中的荷花睡蓮被氣泡晃動,仿佛活了過來。
一只畫舫悄悄地從梵音坊中劃出,那船頭站著一位少女,口中唱著莫名的歌謠,梵音坊中也傳來了歌聲,與之相互應和。分明只是一處花街柳巷,但此情此景竟然有了幾分禪意,凜然不可褻瀆。
人群中為首的女霜青年見狀大笑,并不等畫舫靠近,赤著腳,就進了沸騰的湖水之中,還不待岸上的人驚呼,女霜青年褪去了上身的寬袍,一身冰雕般的健壯肌肉露了出來。
他大笑,彎下身將雙手也插入湖水,一股寒氣席卷,生生將那一片湖水凍成了冰塊。
岸上的小廝知道主人的用意,高呼:“我家主人為玲瓏天姑娘獻禮!”
話音未落,女霜青年雙手兜起了大捧金色湖水,口中喝道:“起!”,被他捧起的湖水凍成了水柱,仿佛一尾大蟒,迅速向湖中的其它地方蔓延而去,只消片刻,那月湖四成湖面都結上了冰。這股冰柱以湖面為畫卷,結成了一朵蓮花狀。
湖面上的冰蓮宛如綻放在金色地獄一般的花朵,妖邪卻又圣潔。
功成后的女霜青年滿意地點頭,躍上了自己造就的冰柱,昂首闊步走向了梵音坊。
“尊上請進。”迎接青年的是一個滿臉諂媚的胖子,點頭哈腰,十足的狗腿子相。
青年皺眉,對這樣的迎接極為不滿,他上次來時還是一隊妙齡少女在門口笑臉相迎呢。但他轉念一想這梵音坊主人的乖張脾氣,也就是搖了搖頭要進去。
“尊上,姑娘知道您今日必會大駕光臨,特吩咐小的在此等候,邀您先去樓上一敘?!迸肿有Σ[瞇地用自己的大肚子擋住了他前進的步伐,鬼鬼祟祟地說道。
“玲瓏天?”青年疑惑,想起自己上次的狼狽模樣,并不敢相信這則消息。
“今日極樂之宴本就是為了給尊上賠罪?!迸肿拥皖^頷首,悄聲說道。
青年閃過一絲玩味的笑容,想來這艷名滿花都的玲瓏天終于還是服了軟,揮手讓胖子帶路。
卻見得胖子笑得有點局促,小聲道:“尊上,您的衣服?!?p> 青年方才想到自己還赤裸著上半身,連忙穿好了寬袍,在胖子的帶領下走上了樓正中專屬于玲瓏天的回旋樓梯。胖子將他帶到一個房間,拉開門將他引進去,便匆匆退走。
那房間極寬敞,卻不著裝飾,只是簡單地鋪了草墊,放上了一把茶案。青年疑惑,揮手示意自己的小廝在屋外等候,自己坐到了屋內唯一一樣家具前。
他才一坐好,屋頂就飄落下層層的花瓣,屋中的燈光也熄滅了大半,只留下他茶案旁的兩盞油燈,伴著初升之月,將一切都看得朦朦然。
屋中突兀地響起了歌聲:“水溪流,月光照,蒼松渡口有離人...”
那歌詞直白、旋律簡潔,不似梵音坊一貫演唱的那些晦澀難懂的歌,像是一位鄉(xiāng)間少女在溪邊浣衣時的低吟淺唱。
唱歌的應該是一位少女,歌聲清澈婉轉,不帶歲月沉淀后的暮氣。青年閉眼傾聽,有些沉醉于這歌聲。
一曲終了,房間內一扇暗門悄悄打開,身穿著華服的少女悄悄走出,到青年的茶案面前行禮。她本就極白,在這搖晃的光下顯得通透如玉,雖然還是少女模樣,在玲瓏天的教導下卻也學會了一些展示己身的技巧。
“你是?”青年看著身著華服的少女,疑惑問道。
少女醞釀了一下,用出自己最動聽的聲音,小聲說道:“小奴名喚柔蘭,是玲瓏天姐姐的妹妹,今日特來向尊上道歉?!?p> “哦,柔蘭妹妹快快快請起。”女霜青年趕忙起身將柔蘭攙起,柔蘭見狀也軟了身子,靠進了他寬厚的臂彎。
“姐姐吩咐了,梵音坊之前對尊上多有得罪,今日小奴便隨了尊上處置?!比崽m費盡全身力氣,裝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故作嬌羞地低下了頭。
“那你去給我斟茶。”青年卻推開了柔蘭的身子。
碰壁的柔蘭只得乖乖地去給青年端茶送水,給他倒好茶水后,柔蘭就坐在一旁,二人竟然相對無言。
僵持許久后,青年開口:“玲瓏天姑娘什么時候來?”
柔蘭聞言欣喜回道:“姐姐正在下面主持極樂之宴,我受了姐姐叮囑特意來伺候尊上?!闭f罷,柔蘭狠了狠心,將自己的一角香肩露了出來,學著那些游女招攬客人的樣子。
“打住,姑娘自重。”青年瞥了一眼柔蘭,面露厭惡,“我只為玲瓏天姑娘而來,對你沒有非分之想。”
“可是尊上,小奴隨你處置哦?!比崽m不甘心,接著試探。
“那你就給我唱個小曲。你這樣的,爬不到我身邊來?!鼻嗄暧趾认乱槐杷俨焕頃崽m笨拙的引誘。
一方空蕩蕩的房間里,響起了云朵不甘的歌聲。
暗室里暗中聽見這一切的李蒼不住發(fā)笑,若不是怕被外面的女霜青年察覺,他怕是要笑出聲來。
云朵這丫頭在玲瓏天的安排下,今晚盛裝打扮下要對這冰祭祀座下次徒來一出美人計。
這名叫冷無疾的青年雖然看著跋扈,但是據玲瓏天的消息,此子一身功夫卻絲毫不低,配上女霜冰祭祀一脈的功法,對于毒功一類功法先天就十分警覺,故而云朵并不能像往常一般堂而皇之運起毒功就直接下毒。只得待他沉迷女色、戒備松懈時,悄然下一些不易察覺的毒才可能功成。
為防止他在云朵下手時察覺暴起傷人,李蒼自己也攥著環(huán)首刀潛伏在暗室里,運起耳力隨時戒備著室內兩人的動向。
卻不曾想,被玲瓏天精心打扮的云朵本已足夠驚艷,卻全然入不了這位高貴的女霜冰祭祀次徒的法眼。
雖然沒看見暗室外的景象,但是光是聽得二人的對話,李蒼就耐不住喜悅,這個可惡的丫頭這般碰壁實在大快人心。
“姑娘,玲瓏天姑娘何時到來?”冷無疾漠然問道。
“回尊上,快了。”假扮成柔蘭的云朵只得斷了歌唱,溫順回答。
不一會兒,冷無疾又問道:“玲瓏天姑娘到了嗎?”
“回尊上,快了。”
不到盞茶功夫,冷無疾便問了云朵三四次玲瓏天的去向。漸漸地,他的耐心被消磨殆盡,厲聲問道:“玲瓏天姑娘何在?她就是這么向我道歉的嗎?誠意何在?”
云朵慌忙跪下,哭得梨花帶雨:“尊上!小奴自知不如姐姐傾國傾城,但是小奴受了姐姐吩咐今日必須要服侍尊上,不敢不從。小奴自認樣貌絕對不差,為何受尊上如此輕視?”
冷無疾見面前的少女哭得凄涼,全然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低吼道:“你才幾歲!”
“回尊上,小奴十五?!痹贫湫⌒幕卮?。
“你再長個十五年,興許我還正眼看你,你個小丫頭,我不感興趣!”冷無疾倒也不在乎架子,直言道:“我喜歡年紀大的,你明白嗎?你歌唱的不錯,人也貌美,但是你這年歲,我不喜歡!”
暗室里的李蒼咬緊了牙,就快忍不住自己的笑聲。卻忽覺背后一陣殺氣,轉過頭眼見得玲瓏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別處進入了這小小暗室里。
一襲黑衣的玲瓏天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端莊和艷麗,站著李蒼背后卻像是一只擇人而噬的母獸,看來她是把冷無疾那幾句話都聽了進去。
冷無疾如此迷戀自己,想來是因為自己年紀大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