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醫(yī)院里還很忙碌。導醫(yī)臺仍在值班,拿著單據繳費的人們跑出跑進,各種病人走進急診室,大廳里燈火通明,宛若白天。
你們把她交給醫(yī)生,在大廳里閑逛,踱步東看看西看看,一會兒醫(yī)生告訴你們她被送到了手術室,你們又趕到手術室外面,門關著看不到里面,便在外面走道散步,走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哈欠上來,差一點睡過去。
凌晨三點左右,手術室的門打開,醫(yī)生推病人出來說,手術順利。你們擁上去看,看到一位老太太蒼白的躺在手術床上。你們納悶地搖搖頭說不是她。醫(yī)生說她剛做完急性闌尾炎切除手術,很成功。你們撥浪鼓似的搖頭。醫(yī)生便問你們在這里干什么?你們說等一個需要縫合傷口的病人。這時醫(yī)生把病人推走了,指給你們這樣的手術21樓有一臺。
你們只好趕往21樓,來到手術室門口發(fā)現(xiàn)門上鎖了,看來早已結束,手術結束病人推去住院,這時她肯定在那里。
你們揉揉眼睛去衛(wèi)生間撒泡尿繼續(xù)去住院部找她,為什么要去找她夢里沒說,彼此沒有分歧,行動統(tǒng)一,也許都想看到她平安無事才放心。
住院樓里病房都進入了晚間模式,熄燈睡覺傳出呼吸、磨牙、咳嗽、打噴嚏、打鼾的聲音,你們在亮著應急燈的走道里探頭從門上的玻璃從半關的門邊往病房里張望,這間里沒有,那間里也沒有。商量后決定分頭尋找,誰先找到吱一聲。
你注意到你們所在的樓層是內三科,完全不符合病情,便走到電梯邊看樓層示意圖,乘電梯通往外科,重新在走道里尋找你覺得最有可能先找到,那兩個笨蛋盲人摸象。
走道像剛才的走道一樣,只是病房里傳出呻吟,傳出哎呦哎呦的哼聲。突然你看見一個背影在你前面一晃而過,你覺得這個背影有點面熟,這么晚了除了你不應該還有別人,你懷著目的出現(xiàn)在這里那么那個背影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這你豁然開朗,已經沒有必要苦苦尋找她,她嘛,明天早上去導醫(yī)臺問問很容易知道,但這個突然的背影倒可能永遠消失,像一個迷。
于是你追逐這個背影離開過道,下一層樓。背影在樓下停留片刻,喘口氣又下一樓,又下一樓。
你很奇怪他怎么不乘電梯,電梯無人乘坐,停在8樓。你跟著背影繼續(xù)往下,他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沉浸在一種疲憊孤獨的漫游里,活在內心,無人知曉。
背影往這層樓的過道里進去了,如果他轉過身會看到你正在跟著他,但他沒有小心推開一扇病房門走了進去。
你放輕腳步跟到門前,看到房門上寫著“婦產科”19房,你往病房里探望,看到四間病房的腳頭排成一列,潔白整齊干凈,沒有看到那個背影,也許他躺下了,或者他是一個產婦剛才發(fā)生了夢游?;蛘吣憧村e了,那個背影一點也不熟悉,還很陌生,對就是這樣,你轉身離開,在過道里糾結往上還是往下走。
這時過道里一條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你嚇了一跳,過去定眼一看是文強。天哪!是你嗎,文強。他說是我。你問他怎么會在這里?他說說來話長。
你在椅子一邊坐下來,你們坐在一起。他問你,你也怎么會在這里?你想起剛才的兩個朋友,但想不起來到底是那兩個朋友,只好說你跟朋友過來看病,朋友好像腿疼,但不礙事,你放下他隨便走走,因為你不想在朋友身邊瞌睡。
文強有點不敢相信,以為你出現(xiàn)在這一樓是來照顧生產的女人。你說沒有女人,愛情也沒有,離開辦公室后一樣過的很簡單。又問他離開后在做什么?還跟小會聯(lián)系嗎?他垂下頭過了一會才說,別說她了,她就住在這里,19號病房,她睡著了,但很糟糕。
你并不感到吃驚,你在冥冥之中已經理解了她這樣的遭遇。你說嬰兒沒保住吧。文強認真看你一會,問你怎么知道?你說你猜的。因為他剛才沒有提到嬰兒,一個在婦產科憂心忡忡的男人對別人只字不提嬰兒那么嬰兒準是沒有保住。
他嘆息一聲說,是的沒能保住,其實也沒關系,醫(yī)生說她還能生,況且那個嬰兒也不是他們的。你疑惑地看著他,問他為什么要告訴你,他完全可以不說,你同情他們的悲傷但不像現(xiàn)在這樣聽他坦誠相待感到格外悲傷。你把臉放在膝蓋上抹去即將流出的眼淚。
他說,說來不怕你笑話,剛才他去上面上廁所,你是知道的,婦產科沒有男廁,或者男廁也被女人占滿了,他只好去上面男人病區(qū)上廁所,那些男人的腎、腰、膀胱、前列腺似乎都有問題,他站在他們的廁所里去感受他們的痛苦,遲早一天他也該患上這樣的病躺在這樣的病床上了卻余生。你安慰他,也許不會,畢竟躺在醫(yī)院的是少數(shù)男人。他搖搖頭說,你誤會他的意思,即使在外面,活著都是一種折磨。以前他可不是這樣,辦公室匆匆完事,你并不了解他。
他接著說,當他看到小會臨近死亡的那一刻,才覺得沒有意義,他所追求的事物原來這般脆弱沒有意義,他把她送到醫(yī)院救活了她的軀體。可是至今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好無意義的看著他,她的心在那一天已經死亡,他在那一天覺得沒有一句要對她說的話。
她躺在出租房里難產出血,血從床上流下來,染紅一塊地板往門縫鉆出去,順著樓梯往下淌,一蹬,兩蹬,三蹬,來到外面的街上,跳上一輛公交車,隱藏在一雙黑色皮鞋底下,公交車靠站,皮鞋站在廣場邊吸煙,血塊從鞋底冒出來,向晴朗湛藍的天空一躍,正好碰到一只從西山飛進昆明的鳥,嗶啵掉下一團鳥屎,鳥屎被風配上了追蹤器,掠過千千萬萬房頂,從一家房頂墜下,滑過墻壁,飛進窗戶,不偏不倚掉在文強頭上,變軟攤開。文強說真倒霉,卻突然想起小會,非要見她一面不可。
這時那兩個朋友出現(xiàn)在走廊里,他們來帶你離開這里,你甚至覺得你們分頭行動后他倆一直在找你,見到你顯得格外開心,張嘴呵呵笑著,你只好站起來跟文強告別,說改日找他再敘。
他點點頭,不說話,舉起右手和你道別。
你們離開婦產科室往下,走出住院部大門,來到醫(yī)院門口,天剛剛亮了。
醫(yī)院門口的店鋪打開店門,把水果和鮮花從店里搬出去擺在外面賣。你突然想起小旅館便和兩位朋友說,你必須回旅館一趟,他們對你說想跟你一起回去。你說不了。便把他們留在醫(yī)院門口,自己跨過馬路到對面的公交站臺下坐車。公交車駛出站臺,過一會駛往擁堵路段,嘎吱嘎吱的往前挪動。
此時你覺得回小旅館變得多么困難,也許父母已經起床收拾妥當,喊你沒有應答,推開房門,發(fā)現(xiàn)你已經不告而別,很是傷心。只好退了房往大街上走去。如果你能趕到小旅館肯定晚了,前臺換了班,你仿佛走向一個今日的旅館,如果你跑到昨晚住的房間去看一定被打掃干凈變成了一個今日的房間。你越來越覺得徒勞,便在公交車上哭起來,沒有聲音只有嘩嘩的流淚,所以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你……
一聲雞叫把你驚醒,怎么會有雞叫?怕是那個房東買來暫時養(yǎng)在樓頂?shù)墓u,公雞明知要死還不忘按時打鳴,你看看時間差不多七點,該起床上班了。洗漱的時候你想起昨天老同學他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