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好有一件差事交給你?!?p> 張東云投影而成的烏云先生淡然道。
徐行之躬身一禮:“先生請講?!?p> “教書?!睘踉葡壬⑽⒁恍Α?p> 徐行之再次詫異。
對他這位白馬書院前任教習(xí)來說,教書講課實在是再本行不過。
他心中這時甚至升起一股期待之情。
這長安城里,莫非有參研儒家經(jīng)典的好苗子?
不過,被烏云先生方才一番敲打,徐行之此刻又心中難免惴惴不安,感覺眼下應(yīng)該是烏云先生對他的考驗,不會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他一邊心中猜測,一邊答道:“一切遵從先生安排?!?p> 烏云先生微微頷首:“你到住處安頓好行裝后,去北城的書院,找一個姓何的人,聽他安排即可?!?p> “是,先生?!毙煨兄谅暤馈?p> 這地處深山的神秘城池中,竟然也有一座書院?
不管規(guī)模如何,這長安城的統(tǒng)治者能有這份心,便證明他們果然所圖非小。
徐行之感覺自己來對了地方。
他聽從安排,跟人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將形狀安置好,然后出門,到了長安城里北邊街坊。
徐行之是儒家第六境的修行者,他不用跟城里人打聽,便知書院具體位置。
遠遠望去,徐行之便看見一道虛幻的文華之氣,直沖云霄。
再稍微走近一點,則可以聽見朗朗書聲隱約傳來。
徐行之微微一笑,走向那里。
不過,隨著越來越靠近,徐行之反而暗地里皺眉。
等到了書院門口,他停下腳步,沒有立即進去。
門上牌匾,書寫“長安書院”四個大字。
與這座長安城同名,顯示了此地之不凡。
可是徐行之仔細觀察,卻感覺不到里面有儒家修行者。
朗朗書聲,文華之氣,都是些普通凡俗讀書人帶來。
這里,沒有儒家修行者?
還是說,有天才童生,但缺少一個教導(dǎo)他們的人?
亦或者,有儒家高手,只是自己沒察覺到……徐行之心中疑竇重重。
他收拾一下心思后,敲響院門。
很快,有個門房開門出來,上下打量徐行之一眼:“這位先生是……”
徐行之深吸一口氣:“白馬書院徐行之,奉烏云先生之命,來此地做教習(xí),尋一位姓何的先生?!?p> 門房請他進來:“原來是烏云先生的安排,徐先生請進,何先生眼下正在上課,您不妨稍候片刻?!?p> “我能一起去課上聽聽嗎?”徐行之問道。
“自然可以,何先生吩咐,只要不打擾其他聽課的人,任何人,隨時都可以過去?!?p> 聽了對方回答,徐行之又是微微揚眉。
他沉住氣,跟對方到了課堂,悄悄站在門外。
堂上,一個白衣青年正在講課。
下面黑壓壓一大群學(xué)生。
徐行之在門外,沒聽兩句,就感覺不對勁。
他仔細觀察,再三確認(rèn),才肯定自己沒有弄錯。
這課堂里一大群人,全都沒有儒家修為在身,甚至一點才氣文化都沒有。
書院沖霄而起的才氣,只是他們一起念書,因文章而發(fā),凝實匯聚。
這群學(xué)生的來歷,更是五花八門。
有被太陽曬得臉膛通紅的農(nóng)夫,褲腳袖口上還占著已經(jīng)干了的泥巴。
有白發(fā)蒼蒼,眼睛渾濁的老人。
有布衣荊釵,略顯局促的婦女。
如此等等。
適齡的孩童倒是也有,但連課堂里人數(shù)一半都不夠。
那白衣青年講課的內(nèi)容,同樣極為淺顯。
與其說是文章,倒不如說是方便文盲識字。
不過,教的人用心,聽的人同樣也認(rèn)真。
徐行之在一旁靜靜看著,漸漸看出門道。
那白衣青年,是個儒家修行者,且層次不低。
聽課的人,大多斗大的字別說一筐了,連半筐都不認(rèn)識。
但儒家的錦心繡口被白衣青年用到講課上,對課堂里學(xué)生形成近乎灌頂?shù)男Ч?p> 于是課堂進度與效果,非常喜人。
徐行之暗中旁觀,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堂課宣布結(jié)束,屋里的人三三兩兩離去。
他們各回各家,還要忙各自的事情。
但課上的一切,在慢慢改變他們的生活。
屋內(nèi),還留了幾個人。
徐行之很早就注意到他們。
那是幾個讀書人。
不過,沒能踏上儒家修行道路。
而且,據(jù)徐行之觀察,他們未來應(yīng)該也沒有踏上修行路的潛力。
這幾個書生,是昔日龍北郡災(zāi)荒時,他們生活也難以為繼,于是跟災(zāi)民一起逃難,最終來到長安城。
入城后,他們重操舊業(yè),招生授課。
張東云讓沈和容開辦長安書院后,這些人都被吸收進來。
他們也聽沈和容上課,然后再把這一切傳授給其他人。
城里并非只有長安書院,而是以書院為中心,向外圍形成網(wǎng)絡(luò)。
加上烏云先生那邊不斷頒布政令,優(yōu)待讀書人,使得讀書的氛圍,在長安城越來越濃。
等到那幾個私塾先生離開后,徐行之慢慢踱步入內(nèi)。
“何先生,徐行之奉命而來。”
化身白衣青年模樣的沈和容點點頭:
“城南分院即將籌備完畢,你是第六境的修行者,正好過去主持?!?p> 能自成一家,當(dāng)然是好,不過徐行之沒有忙著高興:“招生的入學(xué)式,不知可有標(biāo)準(zhǔn)?”
“沒有標(biāo)準(zhǔn),男女老幼,皆可入學(xué)?!鄙蚝腿荽鸬溃骸俺侵幸延幸?guī)定,所有人,都必須入學(xué)?!?p> 真的都是面向老百姓……徐行之慢慢吐出一口氣:“其實……要驗證一個人是否有才華潛力,如今已經(jīng)有很多辦法?!?p> “有沒有文華才氣,不重要?!?p> 沈和容之勢對方:“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讀書識字?!?p> “烏云先生為什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命令……”徐行之低聲呢喃。
沈和容看了他半晌,忽地一笑:“這是長安城主的命令?!?p> 徐行之一愣,半晌后向面前白衣青年行了一禮:
“學(xué)生定當(dāng)盡心竭力,不敢有分毫疏忽,謝何先生指點。”
沈和容上下打量對方一眼,提筆蘸墨,在紙張上書寫。
寫完后,她遞給徐行之:“這個字送給你?!?p> 徐行之接過一看,頓時再次楞在當(dāng)場。
紙張上的內(nèi)容是:
“字”
沈和容當(dāng)真半點不含糊,說送他一個“字”,便當(dāng)真是一個“字”。
徐行之初時有些啼笑皆非。
但他再仔細看紙張上的墨跡,目光便漸漸呆滯,精神深深沉浸其中。
沈和容放下筆,坐在桌后,自顧自看書。
外面天光,漸漸擦黑入夜。
屋內(nèi)亮起燈火,徐行之才猛地驚醒。
“先生,這字……”他眼睛仍有些離不開那張紙。
沈和容視線同樣沒有離開正在看的書:
“文字,文化、文章、文明之根本,近些年書讀得越多,反而越發(fā)感覺,一個個文字本身,奧秘?zé)o窮,曼妙無方?!?p> “謝先生?!?p> 徐行之有些失魂落魄的道謝離開。
他眼睛仍盯在紙張上,走路跌跌撞撞,以至于出門時,頭上方巾都碰歪了。
本來不甚在意的沈和容,眉頭頓時微微一皺,視線不自覺瞟向?qū)Ψ奖秤啊?p> 她下意識就想替對方將帽子戴正。
但突然意識到什么,最終沒有站起身,只是身體有些不自在的微微一動。
她想開口提醒對方,但最終還是閉嘴不言,憋回肚中,只嘆息一聲。
“難為你,忍得如此辛苦?!?p> 張東云的身形,毫無征兆坐在沈和容對面椅中。